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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的一段寂静过后,她的耳边才渐渐嘈杂,无数声音在她的耳边回响着,让她的耳膜异常难受。
这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做梦,她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还要清醒。她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重生,亦或者是那些咖犸人的药刺激了她的脑神经,让她彻底通透阴阳之地与中途异地的联系。
芩桑依稀记得,曾在异地书窖之中看过一本《历纪》,其中言:“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而不阴不阳之地,便是中途异地。她生于其中,死于其中,最后,却因为异地人民与淋夏的执念,受尽伏寒禁地的烈火灼烧、寒冰霜冻,最终成为了杏仁村外洞穴之中那个意识混乱的小崽子。
中途异地的书窖石影,给异地之人提供清浊之地本末始终,亦是那里百姓执念的来源之地。中途人心存不甘,见过世面,见过广袤无垠璀璨绚烂天地的他们,不甘屈服于这个盛暑祁寒、苍茫寂寥、疮痍溃败之地,他们奋起发抗,与天神对抗,不服盘古,持戈试马,欲突出重围,回归钟灵毓秀之阴阳。
然而,违抗天命,必遭天谴。异地后代损失惨重,天雷滚滚之下,抗命之人无可逃脱。但是,即便受尽了折磨,那些人依旧未改变自己想要离开中途的决心。
刘姥说,中途万人先阴阳之地得知万物万事,若是预知了世事的他们前往了阴阳,只会致使中途毁灭。但是那些人见过繁盛大地,宁愿不得好死,宁愿中途毁灭,也不愿苟延残喘地活着。
所以对于书窖忽现清光,叶淋夏拾得一本清白书一事,那些人便以为此乃天地诰命,而叶淋夏是与众人不同的,是可以改变中途的圣人。所以他们一同祈祷,祈祷伏寒禁地将淋夏送往了阴阳。而向来沉默无声的伏寒,竟然真的在淋夏长跪三日之后将其带离了中途。而所有人的希望,便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然,三十几年之后淋夏却再次出现在了伏寒门口,但她变成了鱼纹沟壑、鬓发花白、一身伤痕的苍老女人,且她对阴阳之事只字不提,激发了所有人的怨恨。而她最终,竟将自己的肉体,当做祭品,送入了伏寒深处,孕育出了自己的女儿——叶思瞳。而清白书,便是叶淋夏身为素妃在棣朝这几十年的故事。
混沌黑夜,忽然亮起了点灯,灯如眸子,灯如月光。
有人将一颗圆圆的东西塞进了她的嘴里,那颗东西在她嘴里慢慢化了,然后顺着她的喉咙进入了她的肚子。没过多久,她便慢慢睁开了双眼。出现在她眼前是一个估摸十七八岁风度翩翩的男子,一席银色长袍,显得整个人儒雅不俗。他见她醒来,便站了起来,准备起身离开。她望了望周围,除了昏倒的其环,那三个人已不知所踪。
她叫住了他,询问了他的名字,他没有回答她,她便继续说道:“世人皆道咖犸族嗜血成性杀人如麻,你能从他们手中救下我,想来你不是寻常百姓吧。”
显然这句话触怒了他,但是他依旧淡漠着一张脸,沉声回应道:“那是世人对咖犸族的偏见,每个朝代都会有大奸大恶的人,而你们这些外族人,以善良自居,却以偏概全,恐不是什么明人之举吧。”
她看了看眼前这个男子,衣着不凡,眉宇间透着英气。腰间上的佩剑雕饰不俗,玉佩以金丝结成花珠,玉更是水润光泽,碧绿通透。眼前这个男子全身上下散发着无畏无惧、雍容华贵之气息,加上他这一身装扮,虽无芮伊的尊贵,但是芩桑大概可以猜测出,他绝不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
他见眼前这个女子竟打量地眼神看着自己,心中顿生了几分不悦,觉得此人甚是不礼貌,便不想继续跟她聊下去,继而转身准备离开。她对他有一些兴趣,为了留住他,她只好继续说道:“你们咖犸族剩余的将领,追随了芮伊,如今,在棣朝王爷的管辖之下,却不规范咖玛旧人的行为,甚至放任他们怙恶不悛,你们又何尝真的让世人觉得,是世人的误解。”这句话,带着几分凶险,而她也深知,若这句话刺激到了他,他绝对有杀了自己的可能,但若得当,这句话,也可以引来他的重视。她在赌,眼前这个男子,定是东南哪位大人物。而以他刚刚回应自己的咖犸偏见一说,他大概是咖犸的旧党。
这句话的作用不小,她盯着他,轻易地便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短暂的惊讶,但是惊讶不过半秒,他的眸子又恢复了清冷,清冷之中,是难以琢磨的深沉。
咖犸族余下的将领追随了芮伊,是芩桑在淋夏的清白书上看见的,显然这并不是多少人知道的事情。他动了动腰间的配剑,却一直迟疑,想必他对她的底细有点兴趣。片刻之后,他缓缓将手垂下,嘴角轻轻上扬,说道:“不会有绝对的好人,也不会有绝对的恶人。世人称颂的一代明君素皇,民间百姓爱戴的素妃,为掩饰自己过去的难堪为了自己心中的私欲而残害咖犸族百姓,也算不得三分好人。”
芩桑试探性地问道:“素皇征服了你们咖犸族,你们难道不就是觉得他是明君才会俯首称臣吗,又何来残害一说?”
对于她这个疑问,他冷笑了一声,冷笑中,带着诸多轻蔑。
“咖犸服的不是他,我们的王是惧怕启蕴与素钾的能力,才会让众人归顺。我们远离棣朝自居,不问天下战事,不过权谋结盟,即便咖犸的商贸稳居天下第一,但是我们从来没想过要跟棣朝为敌。而众人为之敬仰的的素皇为了掩盖素妃过去是个最低等奴隶的事,倾尽全部军力踏平咖犸族。我们的王仁厚,不忍战乱使百姓受苦才会自刎于涌城城楼,以一死求得咖犸族的安稳。而世人只相信虚伪自私的素皇与启蕴,将咖犸族视为残暴不仁的民族,还欲燃尽咖犸数十万领土,屠尽全城百姓,难道我们却连辩解的机会都不可以有么。”
她皱了皱眉头,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个极其平静将往事道出的男子。
淋夏在清白书中从不曾提过她是个下等奴隶一事,而这大概就是她一辈子都不想面对的事情吧。或许她自己都没想过,十八岁那年会遇到素皇,与一代明君相知相惜,恩爱两不疑。而这个被万人敬仰的明君,会不惜一切与她相守,两人共度一世风霜,了却一生遗憾。
如今芩桑想来,淋夏为何最后会抑郁轻生,愿将自己的身躯当做祭品,也要孕育出思瞳,除了对素皇深不见底的思念,还有对权谋饕餮的怨恨,以及对素皇时期繁华的憧憬。而淋夏那一本厚厚的清白书,是她两辈子来的所有牵绊,而思瞳就是她情感的第二个寄托,也是她扭转悲剧的希望所在。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想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些许信息,但是那双眼睛此刻再无波澜,如水一般清澈。哪怕刚刚的一番话搅乱了他的淡定,之后他也是瞬间将怒火抹平得一干二净,他的眼神里,再无任何情绪,只有如水一般的淡然。而芩桑忽而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子藏匿情绪的能力过于强大,她确实是稍逊一筹了。而她多次的试探,显然被他轻易捕捉到了,说不定,心中早就在盘算了这个女子的身份。
他冷笑了一声:“我是唯一一个知道素妃是下等奴隶的人,现在你是第二个,为了维护棣朝的名誉,你可以选择杀了我,但是,在此之前,你会先被我杀死。”
芩桑闻言,微微叹了口气。她自是知道淋夏那七年在棣宫举步维艰,素皇对她的恩宠,使得朝中众臣后宫嫔妃对这个凭空出现的女子心有余悸,不惜一切打探她的身世。而素皇或许就是怕淋夏的过去成为他们一世相守的阻碍,所以才会挥兵东南。咖犸族是淋夏和素皇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她对这件事如此上心,只不过是想给母亲留点尊严。而母亲,是如何被贬为下等奴隶的,便是芩桑目前没办法得知的事。
她将刚才那些事翻篇,沉着冷静地看了看他,问道:“这次讨伐东南王,挂帅的是谁?”
他说是桑帛。
她心一惊,像是被巨大的绳子拉扯着,恐惧担忧瞬间袭来。芩桑想到其环这几日的反应,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看来式延早就做好一去不复返的准备。
她看着他,嘴角牵起淡淡微笑,道:“我叫芩桑,接下来会去幺城,希望有一天我们还能再见。”
他并不想跟她多待,回都没回她便走了。但是转身的瞬间,他的眼眸之中却有风波滚动,嘴角处勾起了一抹浅笑。
芩桑看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想杀她,想来他也不是心狠手辣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咖犸余孽,心中倒是欣慰了一分。而咖犸族过去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也是她想去探究的一件事。
她从淋夏的清白书中,知道了芮伊多年后的所作所为,他叱咤风云骁勇无比,搅动五朝三国风云,甚至一度带领着阴霾重重的东南脱离困境,使得这个被天下所忌惮的小地方,再次成为了天下贸易之最,而这便是淋夏也是素妃最担心的事。素妃不愿素皇留下的千古基业毁在芮伊的手上,在离宫中想尽办法也要打探天下的动静,从而补全了清白书的空缺。而如今,芩桑根本就没想到,未来的新皇芮伊在棣朝大将军面前竟毫无还手之力。顿时感慨了一番,而后对未来几年的天下,多了十分的担忧。
芩桑不知道淋夏是否在离宫被迷惑,导致抑郁多疑,才会写下那么厚的一本清白书。而芮伊既然二十二年后注定要成为棣朝的新皇,她又如何去改变这个事实。她不愿意按着母亲的想法,去看待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她想自己去走走这二十二年,哪怕二十二年后硝烟弥漫饿殍遍野,她也应该去参与这过程,去了解,这几十年来究竟发生了何事,而谁才是她值得相信的人。
黑暗中忽现光明,她,终于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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