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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娘默了半日,徐徐点头,“我看这法不错,只是虞家凭你一张嘴,如何就愿意白白拿钱出去呢?”
徐姑子便道:“哎唷你是个傻的,虞家是急着打发你,难不成是真心管你后半辈子的日子好不好?就叫王婆子领着你偷偷去瞧过那人,等虞家来问你,你就讲好虽好就是有些穷。他家听见你只是嫌穷,自然就肯拿钱了!等银子到手,回头这姓谢的跑了,你还嫁谁去?也与你不相干!只是王婆子是媒人,不好开交。”
“我有哪样不好开交?”王婆子那对颧骨笑耸得高高的,“人虽是我寻的,可我一没立据二没打包票,是他虞家急不可耐的。他家因不是自家的儿女婚配,不去细细查访,受了骗,与我什么相干?这天底下,哪个伐柯人不把人往好了说?他偏听偏信,可怨不着我!”
三人议定,嘻嘻的笑脸在暖烘烘的太阳里虚浮飘远,又映来席泠岑寂的笑颜。
他吃着饭听完始末,端着碗摇首嗟叹,“三人行必有我师,这话讲得不错。谁能想你们三个,凑在一处,倒想出这么个敲人闷棍的主意来。这虞家老太太与姑娘成日养尊处优在门户里娇养着,哪里晓得你们这些市井里的手段?叫她们知道知道贵有贵的奸,贫有贫的‘恶’也好。”
箫娘只当是夸她,愈发得意得下巴要抬到天上去。歪了半日,一霎又笑,“咱们往后成亲办妆奁,少不得是用他虞家这笔钱呢!”
席泠被她一脸可爱的奸猾逗得有些心颤,当下就想将碗碟扫净,将她揿在这桌上“惩办“一番。可又见她方才只顾说,饭也没好生吃几口,便按下念头,握着箸儿敲她的碗,“吃了饭再高兴也不迟。”
比及入夜,箫娘仍是难逃一“劫”,在里屋的桌上被整治了一番。硌得她背上有些疼,穿上寝衣直捶他,“那桌面硌得人骨头疼你晓不晓得!”
席泠坐在床沿也正系寝衣,不偏不倚地叫她捶。系好玄色的中衣,一把搂在她在怀里,揉揉她的背,“桌面是有些硬,总比地上好些,你说呢?”
箫娘恨得咬牙瞪眼,一拳砸在他肩上,倒把自己振了个手疼,“你什么毛病,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偏要往各处折腾?!”
烛光熏干了席泠额上的汗,又像凝结在他眼睛里,或者是雾里的露,“你经不起折腾么?”他凑近了,在她脸上细嗅,亲了她一口,“你经得住的,也喜欢,只是不好意思承认,是不是?”
箫娘脸一红,恨不得找个床缝钻进去,遮遮掩掩地藏到被褥里,也不闹了。席泠把被角掖一掖,走下床去添了几枚炭,在炕桌上铺设纸笔。
她就睡在枕上,倦听他研墨的声音,一圈一圈地厮.磨打转,慢悠悠懒洋洋的声音;他检阅从前写的文章,偶然簌簌翻纸的声音;还有院中微紧的风声、炭盆里蹦噼啪噼火星子的声音。
一切声音恬静安宁,哄得她心绪静怡如水,渐渐阖了眼。
次日起,席泠静候着元澜那头的信,虞老侯爷却候着席泠的消息。想自上回热络谈叙后,他总该殷勤上门了吧?谁知侯到天寒风冷,总不见他上门。
老侯爷闲来细想,他家从北京到南京,门槛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往里跨,偏这个后生不赶着来奉承,谦卑有礼中总有些孤孑之意,倒愈发叫这老侯爷将他提在心上,一来二去,竟有些放不下的意思。
只是上回主动递过一回贴,不好脸面拉得太低,不肯递了,就使唤人去朝林戴文打听。
林戴文因已知席泠心意,只笑回:“近日公事上很有些忙,秋税刚收完,又催火耗银子,他一头在县衙门里忙,一头还要应付我这里的差事。大约是这个原因,才不得空去拜访老侯爷。回去请老侯爷放心,等这头忙完,我先使他去拜见。”
小厮回去告诉,老侯爷倒很是称赞了一番,“我没瞧错他,果然是有出息的人,连林戴文也看重他,可见他老成稳妥,可堪托付。”
老太太听见他喜欢,一些微词也不好出口,只使官家婆子去催促王婆子寻人家的事。三令五申,可算将王婆子摧将来。因怕话回不明,官家婆子一径领着她往老太太屋里来回。
又请了露浓来,齐齐坐在榻上,且听王婆子在底下杌凳上笑,“说要寻这么个人,要年轻,要人品好,姑娘这头又是丫鬟出身,二嫁!前些日子我还愁呐,哪里去寻这样的相公?可巧,天公作美,真就叫我撞上了不是!该得是我……”
啰里啰嗦聒得老太太直皱眉,将拐杖杵了两下,“你只管说是谁就是了,要你前因后果在这里‘翻族谱’做什么?”
王婆子讪讪一笑,挥挥绢子,“好好好。人叫葛云海,是临安巷里住的人家,虽说家境贫寒些,宅中却最是清静和睦!眼前只有一房兄嫂,一双父母。他因读书耽误了娶妻,近二十五的年纪,还未婚配。相貌人品不必说,临安巷里谁不夸这葛云海孝顺心善,还说过个一二年,一准考个功名回来!”
老太太熏笼前默了片刻,待要说话,王婆子一个机灵,先开口道:“头回听见说不是给府上的女孩子说亲,若是别人家的,只怕老太太有些摇摆拿不准注意。要我说,是谁家的,使他们家的人亲自去瞧了,他们喜欢,老太太欢欢喜喜地做了这个主,不就好了?”
榻上露浓思想,走去老太太边上耳语,“祖母,她讲得有道理,好不好,得箫娘亲自瞧了才算。咱们终归是外人,替她张罗就罢了,若替她做主,到时候她不依,闹起来,泠官人那头只怕也不高兴。她自家瞧了欢喜,咱们打发那姓葛的银子操办嫁娶之事就是,好不好的,凭他们去过。”
思及有理,老太太便点头,“你明日请了箫娘来,叫她随王婆子亲自去瞧看。”
如此,暂定下这姓葛的相公。
又道哪里来的这姓葛的相公?原来是那王婆子怕说出谢房的真实姓名来,叫虞家底下的人哪里听见,就化了个名。角门上出来,思前想后,还不放心,回首又与箫娘徐姑子商议,叫那谢房留着心,以防虞家仆从去打探。
那头齐备了,这头箫娘就被请到虞家。她只好装得不晓得一星半点,仍旧如往前一般,穿件灰鼠镶滚桃粉绸子掩襟长袄,莺色的裙,头上并头戴两支小小的绢堆的海棠花,打扮得伶伶俐俐,登入露浓闺房。
一连多番未见,露浓瞧她比前些时似添了几分光彩,那一种漫漫的恬静安稳,从底下细小的血管里直透到脸上来。她不由浮想,这种静怡的幸福是谁给她的?
不免想到席泠,心里便涌出些酸意,招呼着箫娘榻上坐,“嫂子这些日在家忙什么呢?”
“我还能有什么忙,转来转去,也就是些琐碎事情。”
露浓莞尔沉默,稍刻声音放得细细低低的,“泠官人近日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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