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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鉴飞起一脚,把捧灯踢翻在地,只是落脚并不算重,捧灯有一半是顺势翻倒的。随即刘鉴下得床来,踢着鞋,冷冷地喝斥说:“不长进的东西!你有什么不明白,尽管问我——虽然我也不一定答你……叫你别乱说乱动,否则不定哪天就丢了你的小命!”
捧灯流着眼泪,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爷您累了,小的不敢打搅……您是知道小的的,我心里存不住事儿,您这么神神秘秘,我要看不到柜子里藏的什么,心里好象一万只蚂蚁在挠,实在痒得难受……”
刘鉴走到书柜前,伸手掏出用汗巾包裹着的东西,转身扔在书桌上:“看,让你看。”
捧灯还侧躺在地上不敢动:“小的再不敢了,小的就是被蚂蚁挠死,也不敢了。”
“甭废话,叫你看你就看!”
捧灯大着胆子,一边观察着刘鉴的脸色,一边慢慢爬起身来,慢慢地把锁头和钥匙放在书桌上,慢慢伸过手去掀开汗巾。原本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好奇心旺盛,等看到了,却多少有点失望,只见那是一双草鞋,和寻常贩夫走卒所穿着的毫无分别,只是鞋面还有草刺,估摸着刚穿上不过一两天,是双新鞋。
“难道这是沈万三穿的鞋吗?他一个乞丐也穿得起新鞋?”
刘鉴撩起袍子在桌边坐下,翘起二郎腿:“说不准,反正这鞋也没穿在他脚上。”
捧灯打个机灵:“爷您是说……您是说……那沈万三不在坟里?”
刘鉴微微一笑,从桌上拈起折扇来:“我之前可说过了——杀乞丐是假,转龙气是真;找金子是假,寻海眼是真。”捧灯一头雾水,只盼主人多说两句,急忙讨好地重新捡起蒲扇来给刘鉴扇凉。刘鉴瞥他一眼,把折扇放回桌上,继续说:“这人当然不是南通的沈三秀,他是前朝要人,至于究竟是谁,我倒未必猜得准,就算猜准了,说出来你也糊涂。但他知道北京城里什么地方藏着金银,什么地方镇着风水。”
说到这里,刘鉴端起茶盅来咂了一口,轻叹一声:“王远华啊王远华,你杀了他,却未必能成就少师的好事哪。”
捧灯睁大双眼,竖起耳朵,生怕漏听了半个字。刘鉴放下茶盅,重新把那双草鞋用汗巾裹好,一边说:“这样的土包,咱北京城里应该还有八个,只不过个个没有尸首……我估摸着,此物主人的尸首,应该是埋在煤山下边儿。”
“煤山?”
“和咱们同船而来的宋尚书,他的工职,多半就包括着重修煤山。”
“他不是要修殿吗?修座山来做啥?”
“煤山就是禁城北面的万岁山,皇上打算用前朝拆毁的宫殿把它堆高,为的是毁了鞑子的龙脉——前些年没说修城,在那里堆了煤,所以老百姓都叫它‘煤山’。少师何等高人,神机妙算不在军师之下,只可惜算得到一,算不到二。打死了这个沈万三,想从他嘴里套出玉泉山上暗道所在,取他衣服尸首按奇门埋在九个地方,一般人断然不会去碰。还亏得有骆小姐这般纯阳之体的人,要没她的扇子,咱也……”
刘鉴说了一大通不着边际的话,不知是说给他自己听,还是说给捧灯听。捧灯越听越是疑惑:“爷,小的听说男为阳,女为阴,为啥骆小姐算纯阳之体呢?您莫不是在说……”
刘鉴捡起折扇来,狠狠打了捧灯脑门一下:“你胡思乱想什么?大千世界,道理万端,谁说就男阳女阴一句话可以解释通的?”
说着话,也不管捧灯抱头呼痛,他朝窗外望了一眼:“这和尚们都死绝了?打个水打到玉泉山上去了吗?算了,咱也不洗了,拿干手巾擦把脸,先去吃点东西吧。”
刘鉴重新把草鞋收好,仍然贴上道符,然后就带着捧灯出了寺门,前往小街,打算去那番邦老板的小饭铺里吃饼。
那番邦老板自称姓安,名叫东尼。其实古来姓安的胡人不少,比如唐朝就有个安禄山,不过安老板说,他和安禄山毫无关联——“我的故乡在西方日落之地。其实我也不姓安,安东尼本是名,姓的达某某……”究竟是达什么某,发音古怪,刘鉴却也听不大真切。
刘鉴问安老板,他的故乡可在亦力把里?安老板不明白,刘鉴就蘸着酒水在桌上画幅地图给他看,大明朝最西边就是亦力把里,正好在乌斯藏的北边。安老板摇头:“还得西,远得很呢。”刘鉴把手指往右侧一划,点一个点,说这里叫“钦察”,并在中间标注“九千余里”,谁料安老板还是摇头:“恐怕还得更西……”
刘鉴的地理概念也就到此为止,他也搞不懂再往西方是什么地域。不过话说回来,中原人象他这样博学的还不算很多,别说钦察,就连亦力把里,揪住十个士大夫,就有六个干摇头,更别提那些贩夫走卒了。
刘鉴问安老板为何离乡撇井,万里迢迢来到中原。安老板苦着脸回答说:“我倒不想离开老家,只是我国的教士近年来大捉妖女,都送去火刑架上烧死,我受点牵累,这才被迫下海东行,一程程地流浪,走五年多才终于到了天朝。”
安老板是七年前来到北京的,人生地不熟,钱袋就要见底,又没有一技之长,差点没愁死。某天饿着肚子在街上闲逛,走到小街,忽然看见几个昆仑奴在街头吆喝,招呼大家吃饼,说是:“天竺名吃,现抛现烤,滋味无穷,不可错失。”安老板一拍额头,想起自己家乡也以做饼闻名四方,小时候曾经向人学过,何不摆摊出来聊做生计呢?
就这样,他开始经营饼摊,生意越来越好,又改了饼店,因为生性好赌,就将惯使的两枚骰子绘上招牌,以自己的本姓为号,称为达某某披萨店——可惜发音实在拗口,中原人都发不准,干脆就叫它做骰子饼店。
安老板的饼和那天竺的饼却大不相同。天竺的饼和中原的饼一样,馅是在里面的,安老板的饼却象西域的饼,馅是撒在面上的;天竺的饼馅料有限,安老板的饼却无物不可配合,什么牛羊猪肉、鱼碎虾仁、时令蔬菜,甚至干鲜果品,全都可以撒在上面。只有一桩,天竺饼咖喱味重,安老板的饼多放奶酪,说起来都未必合乎中原人的口味。天竺人不知道变通,安老板却善于改良,他平常只放三成奶酪,客人要喜欢这口味,他再加到五成,乃至于全份儿甚至双倍,各有不同价码,随时提出,随时修改。刘鉴和别的中原人不同,每回来吃,一定要加添双倍奶酪,捧灯却不习惯这种口味,开始吃着挺香,多吃两口就发腻,再吃两口就想吐……
刘鉴和捧灯一路往小街走去,等到的时候,申时都已经到了,两人饿得前心贴后背。可是还没到,就先听见一阵喧哗,捧灯是个好事之徒,虽然饿着肚子,也以看热闹为第一要务,先喊一声:“出事儿啦!”“嗖”地一声就冲到刘鉴前面去了。
跑过去一看,热闹是热闹,却没出什么玄乎事儿。只见在骰子饼店附近的街边竖起了两座高栏,竟挂着两个蹴鞠牌,原来是踢皮球蹴鞠的。周围早已经围上了好几百的看客,有附近的店家,也有行走到此的路人,无一不觉得新鲜热闹。
刘鉴和捧灯排开众人钻到前面,只见不大的小场子里双方怒目对视,一边看衣装是汉人,另一边却是群朝鲜人。刘鉴认得其中几个的面孔,那些汉人是从陕西行省过来,在街上卖拉面的,那些朝鲜人则是卖冷面的。
刘鉴听着大家的呼喝,显得仇恨非常,却不明所以,就向路旁一位老者打听。这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仇恨由来已久,已然延续了近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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