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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
南广和内心翻了个白眼。一身黑,还穿皮袄。开口就自称侯爷。这人刻意透出这许多信息,不就是故意亮明了身份,明火执仗而来。怕又是第二个来劝他抄家伙跟着一起造反的!啊,呸呸呸,都叫薛小四带偏了!是又一个捧着诏令来九嶷山求见他这位前朝韶华长公主的。
他面上不显,仍是带着笑意,认真敷衍道:侯爷一身贵气,立在这山中,如一只仙鹤独立于鸡群中,身份自是昭昭。
南广和身后,一路小跑着跟来还在喘气的薛小四耳朵里捕到这一句,忍不住嘴角一阵抽搐。山主大人又在骂人了!你看看人家北海侯全身上下一水儿黑,说乌鸦还差不多,殿下偏偏开口吹捧人家堪比那仙家传说中雪白雪白的仙鹤儿。再说,殿下一口气就骂尽他身后那些随从,持刀佩剑上山,对主子不恭敬的很,藏头露尾,鸡群都不如。
偏偏那位北海侯也不知真心听懂了没,只继续爽朗地放声哈哈大笑。陈某祖上只是一位江湖游侠儿,不懂这些黑的白的,仙家祥瑞。此番前来拜山,只为奉了诏令在身,不敢不从。
说着,话锋一转。山主大人,咱明人不说暗话,某知道苏家那小儿也来了,却没能见着韶华长公主殿下一面。不知某可有这荣幸,拜见殿下?啧!没再自称侯爷,气焰也下去了一些。想是听懂了。可见这人粗中有细,父皇那些谍报中消息不错。南广和将拂尘掉转过来,拂尘柄敲了下手心,笑道:好说好说,苏候爷的确来过,只可惜传言有误,殿下并不在此山中,本山主也莫可奈何!
不在此山中,还是不在尘世了?北海侯面色不太好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南广和,慢慢地问道。
咄!大胆!薛小四闻言大惊,当下顾不得山主在前,撸着袖子就嗷地一声扑上去了!开玩笑,前头儿他才担心那个死鬼长公主躺在冰棺内,九年肉身不腐,胸口哇凉哇凉一个血洞,他自年前偶然瞅见一眼就吓得连续发了一个月的烧。
这,这事儿若是传扬出去了,那山下的人还不更当作是那位长公主诈尸了?!不成,敢得罪他薛小四的衣食父母,信不信他灭了这厮!
是以,薛小四被激的全身都在发抖,小脸儿煞白,指着北海侯怒喝道:你食大隋的俸禄,不忠君侍主也就罢了,谁给你的狗胆,居然敢诅咒殿下!
南广和:
内心里,南广和极为深沉地叹了一口气。薛小四这孩子,虽然人机灵,但到底还是城府太浅,一句话就叫人试出来了。
此刻自个儿若再补救,已是不及。
果然,那边北海侯被人指着鼻子当面骂了,却不怒反笑。笑声朗朗,震落许多娑婆沙华树枝上的积雪。可见这人当真开心极了!
是某失误了。听闻南部瞻洲有句俗话,叫做孩子口中道实情。既然这孩子如此说,想必公主殿下果然尚在人世。一别九年,想来公主殿下如今早已养好伤势,只待我等聚集兵马,踏平西京了!
南广和:不好意思,公主殿下的确不在了,如今只有新鲜出炉的南广和殿下一枚,也不知眼前这些人敢不敢认!
他在心底冷笑了一声,面上淡淡道:薛小四这孩子心眼儿实在,七八岁的孩子,说的话哪有什么可当真的。侯爷您又何必故意如此?便如先前贫道与那北川侯说的一般,公主早已于九年前的上巳节宫变夜殉国。彼时,贫道亦在场。
他顿了顿,冷冷地嗤了一声,语气凉薄道:侯爷,死者为大。您远道而来,不提只字片语前情往事,一来便问公主生死,以期谋划天下未免太过令人齿冷。
北海侯陈穆丝毫不以为意,迎着广和目光淡然道:天下事,天下人共谋之。某远道而来,自然不是为了来找国师讨一杯酒喝。况且兵马将至大元狼烟四起,那叶慕辰小儿枕戈待旦不敢或有一日安眠,据说其早就失去了味觉,五感丧其四,舌不辨甜苦,耳不闻喜怒,目不识美丑,鼻不嗅香臭,早已如同一具行尸走肉。陈某又何须惧他!
南广和冷然的表情一瞬间僵住。
九年,他从未刻意打探过那人行踪。如今从他人口中听来,却是如此的苦。
他从不知晓,这九年叶慕辰是如何泅渡过那一夜沉沉暗渊,又如何淌水而来艰难地自血海尸山拔步而出,最终来到了他的面前。
叶慕辰,他的叶慕辰将军呵!
北海侯陈穆诧然挑眉望向一旁怔然不语的白衣道人,沉吟片刻,自以为有了答案,遂慨然道:国师不必多虑,眼下那姓叶的小儿权势正隆,陈某虽然不惧,倒也犯不着正面轻搠其缨
不,南广和打断他,北海侯陈穆,他突然间直指其名,肃然转身望着他,声音清凉如泉水。你自大隋北边而来。大隋立国三百余年,除了帝君祭祀大典以外,诸侯从不与他族私自交往。你既是神鸦一族,排名大隋开国三十六诸侯最末,朱雀乃是凤帝下第一战将。
他逼近陈穆,语声冷然犹若出鞘寒锋。尔等岂敢,擅自妄言上将!
国师此言差矣,陈穆噎了一下,无来由觉得浑身汗毛乍起,厚实的黑色皮袄内一道道凛冽雪刃嗖嗖刮过他的皮他的骨,下意识将手按在腰畔暗箭袋。陈某并不是
你既称我为国师,南广和再次迫近一步,脚下步伐轻飘如流云,广袖轻卷,如同在微风中盛放的一朵流云。观其貌飘然若红尘外人,听其音却咄咄逼人。便是以大隋前朝旧礼相见!
南广和掷地有声,凛然直视这位昔日麾下三十六战将之一的后世子孙,道:既是来讨教大隋昭阳过往,尔等为何一口一声叶家小儿?!叶家乃朱雀战将之后,三百余年间,为大隋抛头颅洒热血,直系子弟战死沙场者达上百众。更遑论九年前,大隋国破之夜,仙阁怂恿前礼部尚书诜存浩谋逆弑君,彼时,尔等又在何处?!
我,我陈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眉目仓惶,内心居然感受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浩然杀机。那是一种来自血液深处对于上位者的臣服与惧怕,像是种族上的天然臣服一般。他此刻手扣北海剧毒的暗箭,却丝毫不敢动。
生怕只抬动一下手指,便激怒了面前这位青年。
这种臣服与恐惧,陈穆生平从未曾体会过。哪怕昔年父侯带他前往西京郊外随大隋帝君一同参拜祭祀大典,面临万万人之上的前任帝君,他陈穆都从未曾体验过如此的恐惧!
战战兢兢,寒毛倒立。
陈穆觉得,便连头顶上的鹖冠都在这年轻道人一步步迫近中,跌落尘埃。白色袍袖卷来,陈穆头上一轻,束发金簪断裂。满头长发轰然一声披散下来,面色苍白,汗如雨下,双膝簌簌颤抖不休。
陈穆仅凭着最后一口傲气,死死撑着站在原地,呼吸却停了。
大气儿都不敢出。
于陈穆身后,他带来的三十个黑衣斗篷人皆拱然跪倒在地,全身如筛糠般颤抖。薛小四拽着南广和袍角,脸色煞白,双眼不断往上翻,几乎当场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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