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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子擦干净眼泪,说:“我不得不退让,连从小陪伴我的鬼都能被他毫不留情地除掉,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很长时间过去了,我一直在等待,我寻找他的弱点,寻找他可能露出的破绽,可是始终没有找到。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我等不及达成我的目标,只好先从阿波岐原上离开。”
“那你的鬼……”池青流欲言又止。
“他暂时不会动他们的,”圣子说,“我从未告诉他关于约定的事,他会把他们像筹码一样抓在手里,有他们在,他不怕我不回去。”
贺钦问:“他是什么时候当上城主的,你还记得吗?”
“……在我诞生之前,他就已经是不夜城的城主了,”圣子艰难地想了想,“我……我是太夫,他是辅佐我的城主。”
“现在看来,他可不是辅佐你的臣子,因为投鼠忌器,你反而成了被他捏在手里的傀儡啊。”闻折柳说。
“这事要赶快了。”华赢说,“月上中天……等会我们去找白景行,顺便打听一下什么这鬼地方什么时候会有月亮好了。”
“我们去夜探阿波岐原,”杜子君说,“别担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刺青师的情报,肯定得冒点险。”
“可是……”圣子又着急了,她跟他们说了这么多,就是想打消他们前去送死的念头,然而眼前这帮人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反倒摩拳擦掌地商讨了起来。看出她的想法,闻折柳叹气道:“圣子小姐,太夫,你既然想要赴梦中的约定,怎能不做出一点取舍?你曾经失败了,那是因为当时你还小,现在呢?不除掉城主,你连完成自己的承诺都得偷偷摸摸的,这是你想要的吗?”
圣子犹豫了,看出她的踌躇,闻折柳又道:“今天晚上,我们的房间会做出彻夜宴饮的假象,你不用担心,我们早就找好了演员。然后,我们会把你送给一个人照顾,她叫小山光,是新晋的散茶,她可以妥善地安置你,你等我们回来就好,可以么?”
所有人都在等待圣子的回答,半晌,她终于点了点头,轻声说:“在扬屋息市之前,你们就要回来,否则没有数目众多的客人作掩护,你们的行踪会更容易暴露。”
顿了顿,她忧愁地说:“祝诸君……武运昌隆!”
灯火辉煌,在刻意制造出的夜晚里,扬屋歌舞升平,繁华似锦。形态各异的鬼足踏风雷,进入这座水晶琉璃的华美云阁,激起一片丝竹靡靡的声音。
四个人等待的客人也已经到了,上位鬼怪,返魂香,还有上位鬼怪,方相氏。为了今晚的夜探,他们已经筹划了很长时间,若要挑选守口如瓶的鬼,脾气不能太过乖戾,且要有能辨善恶之心,最好还要身份高贵,以此应对可能会遭遇的盘查。返魂香身具能使人起死回生的法门,方相氏几乎已经不能被算作鬼怪的范畴,而是驱疫辟邪的神灵。闻折柳亲自出马请求这两位,并且编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话,他说他们本来早与扬屋外的几个小游女约好了,有一些崭新的衣物和饭食要定期送给她们,这是很久以前就在做的布施。但是现在不夜城街道戒严,很难找到办法出去,要是没有这些衣服和食物,她们不过是最弱小的灵,肯定会冻死饿死的。唉唉世事艰辛,谁不是竭尽全力地挣扎在生活的泥潭里呢?还请您二位帮帮忙,做出彻夜欢宴的样子,掩护我们偷偷出去吧,今夜的资费就算在我们头上好了,不会再叫您出钱的。
说这话的时候,闻折柳的目光澄净而感伤,如水镜般漆亮的长发披散下去,那么多的悲悯从他微皱的眉目间流露出来,仿佛春樱婉转垂下枝头,在流连的春风中飘零如泪……返魂香已然痴了,方相氏也面露不忍之色,要用人类的标准看,他们皆是风雅的名士,做不出感动地握住游女的手痛哭流涕之类的举动,唯有悲慨地长长叹息。返魂香合上扇子,沉痛地说:“春海小姐……啊,还有明日夏小姐,江雪小姐,真是……真是……唉!”
“奔驰天庭之雷神……亦不怪罪有情人。”方相氏双眼含泪,吟了一句改编过的《拾遗集》里的古歌,“请您放心吧!您的嘱托,我们必定倾力而为,不使您的承诺落空!”
“那就拜托二位了,”贺钦笑吟吟地颔首,同时不动声色地拂开返魂香搭在闻折柳脚边的袖子,“等到今夜事毕,我们一定会用最盛大的宴会,来回报您二位的恩情的。”
在这之前,圣子已经被谢源源乔装打扮过,暗暗送到了小山光的房间。蒙着面纱,小山光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不夜城的每一个鬼灵,从骨子里都带着对天照大皇的臣服与敬仰,使她知道这肯定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大人。依照原先的计划,小山光牵着圣子的手,送她到扬屋最下层的锅炉灶房去,那里有许多隐蔽的小房间,都是给仆从们的流动居所,把门关起来,没人知道里面住着谁。这也是闻折柳的打算,毕竟,有谁会想到太夫会暂居在脏热的锅炉房呢?
侍女们载歌载舞,三味线和琵琶的声音玲珑清脆,房间顿时充满了喧腾的氛围,谢源源早早换上了夜行衣,三个人还穿着便于出行的和服,对返魂香和方相氏遥遥示意,搞得两个上位鬼怪又激动又高兴,自觉和佳人之间拥有了一个共同的小秘密。
“男人就是这样的生物,”贺钦的笑容带着点自嘲的讥讽,“不能一味奉献,而是要从他们身上索取东西,使他们为你奉献,又为你保守秘密。这样他们非但不觉得自己被利用了,反而会认为自己是特殊的,是与众不同的……不过,这点对女人好像也同样适用。”
闻折柳看了他一眼,狡黠地道:“那你呢?”
贺钦一愣:“我?”
他望着闻折柳,明白他在问什么了,不由淡了笑容,轻声说:“不,面对你,我一点都不特殊……我只是个最常见不过的俗人而已。”
掩在宽大袖子下的手指轻轻触碰到了贺钦灼热的掌心,闻折柳笑弯了眼睛。
“可以了,”谢源源攀上露台,说,“下面巡街的鬼走远了,下一批在五分钟以后!”
衣袂于夜风中猎猎翻飞,仿佛起舞的蝴蝶,下一个瞬间,三个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有灿烂如蝶蜕的羽衣翩跹坠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流水般的长发,华美的妆容和细碎簪环全都无声委地,三个人同时换上了初到不夜城时穿的衣物,落在扬屋的房檐上。
“苍天啊,我好像已经有一万年没穿过裤子了……”闻折柳活动脖颈,检查身上贴着的隐身符,远方的阿波岐原蓝火粼粼,八名涉江薙刀骑镇守在高塔的八方,那是不夜城中最顶尖精锐的战力,“看见了,是从地底下钻过去,还是直接跳上去?”
贺钦说:“按照圣子的路线,再跳上去肯定是不行了,得找个出人意料的方式。”
“要入侵一座巨型建筑,最好的方法是从排水系统进去,”杜子君说,“人少,很多古老的建筑都在下水口留有密道,但是这里不能用常理来推测……”
“那就藏在酒缸里?”谢源源冷不丁地说。
四个人齐齐转头,街上还有陆续往来的游女和行人,只是由于戒严的缘故冷清了许多,此刻,一列大车从远处辘辘而来,车上安置着几个半人多高的巨型酒坛。
依照圣子所说,城主没有其它的爱好,只有一点,就是喜爱用纯度极高的鬼酒,因为用这种酒浸泡过的松木,燃烧起来会发出色泽纯正如血的光芒,并且火焰经久不熄,被鬼酒加持过后的温度,甚至能很快烧穿一寸厚的钢板。城主非常喜爱这种火焰的特性,每隔一段时间,阿波岐原都要运进大量的鬼酒,用以炮制充当燃料的松木。
“就是它了。”贺钦断然说。
四个人隐匿身形,闭住呼吸,分别轻巧地跃在四驾酒车上,他们想到了很好的注意,就是根据鬼酒松木的去处,来断定城主所在的房间。
最好最大的松木一定是送去城主那里的,他的住所来回变换,除了阿波岐原最顶端,最尊贵的房间不是他有资格入住的以外,其下的每一间卧房都有可能出现他的身影,唯一能够作为判断的,就是松木燃烧的火光。
鬼牛踢踢踏踏,拉着酒车,涉江薙刀骑的身影亦渐渐近了,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袭来,闻折柳看着他们在黑夜中与坐骑合二为一的,高如怪兽的身影,慢慢伏低身体,掩住了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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