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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第二日一早,梦中我听有人连连砸门,便只得睡眼惺忪起身开门,只见华炳立在门前。我见他面无血色,张口结舌不发一言,便问他何事惊慌。不料华炳慌慌张张拉住我往门外走。我心生疑惑,刚与他转到中庭,却窥见庭中树上一片鲜血淋漓。我定睛一看,惊得当即惊叫摔倒,只见树上挂着一截青色肠子,滴着血。我见状连声痛斥‘何人竟将猪大肠挂去树上唬人’,华炳却不答话,手忙脚乱将我拉起,径直领我往嫂嫂寝室走。我窥见血迹一路由树前延至厢房门前的石阶上,而门前廊上,则围着一众家仆。这群家仆见了我,纷纷转身哭问我如何是好。我瞄向廊上,却见老仆何旭仰面倒在地,浑身是血。
我一看,只见他眼珠暴起,满是惊恐颜色,喉咙满是血,右臂更被斩断掉在廊上。我吓得几乎瘫倒在地,华炳却依旧一言不发,拉我往屋内走。我正要怪他乱闯嫂子厢房,却见房门早被打开。进了屋,我忽见嫂子的头颅竟滚落在地,吓得当即腿一软,跪在地上直抖。华炳这时方才结巴道:‘天,天年老爷,树,树上那肠子,也,也是奶奶的……’我一听顿时干呕几声,却战战兢兢起身,寻着嫂嫂尸身查看。我近前一看,只见嫂嫂尸身果遭开膛破肚,肠子被挖了去!我又干呕数声,涕泗横流跑出门外。我心中思忖,家兄爱妻在我代为守宅间惨遭杀害,若是家兄归来,岂不定要拿我问罪?
“我失声痛哭许久,直至有家仆前来点醒,方才狼狈奔去衙门报案。姜大人听我道明案情大惊失色,忙差手下捕头与我一道回家兄府内勘查。几位捕头见中庭树上鲜血淋漓的肠子,顺血迹一路寻着倒在血泊中的老仆何旭,又找见遭人断头剜肠的嫂嫂,不禁面露惊恐。几名捕快几经搜查,便自府中带走几名家仆问话不提。
“又过一日,午时许几位家仆被官府放回。我上前问话,几位仆人答几名捕头怀疑有内鬼作祟,却苦于询不出言词中破绽,吃不准嫌犯,故此大伤脑筋。我一听也疑心起来,却念府内家仆与嫂嫂并无嫌隙,老仆何旭为人向来老实忠厚,却怎会突遭如此毒手?何况嫂嫂每夜必将房门紧锁,凶手却是如何得手?我一时困惑不已,但料想身经百战的老捕头尚无定论,我一届凡人却还有怎样手段?便也只得候着官府音信。
“又过一日,午间,我听敲门声大作,门外传来家兄高声叫喊:‘天年,是我!快开门哪!’我大惊,连忙亲往开门。见了家兄,我顿时涕泗奔流,当即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谢罪。家兄大惊,忙将我扶起,问我缘故。我痛哭道:‘兄长出行数日,有歹人杀了嫂嫂,全怪我这不肖弟弟未曾提防,请家兄降罪!’家兄一听大惊失色,连忙问道:‘凤娇死时,是怎样情景?’我哭道:‘嫂嫂在内寝被斩了头,肠子遭人剜出挂在树上。另有何旭被人斩去右臂,死在屋外廊上。’家兄听闻,当场骇然。他呆立许久,方才将我推进屋内,锁了门,轻声道:‘天年,此事勿再追究。’他见我愕然,便轻叹口气,道:‘斩杀二人之人,是我周海龙。’
“我听闻家兄之言大惊失色,忙问他何故下此毒手。只听家兄又长叹一声,答道:‘难怪天年惊讶非常,我痛下杀手,只因凤娇竟与何旭私通!’此言与我犹如晴天霹雳,我愕然许久,方才问道:‘家兄何出此言?何旭为人实在,怎会做此下作勾当?何况他早年老力衰,嫂嫂又怎会看上这等下人?’家兄苦笑,与我道:‘天年,实不相瞒,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此事为我亲眼所见,却是不得不信!’我一听更加骇然,问道:‘家兄何时,又见得怎样情景?’家兄道:‘既如此,我也不再隐瞒,将实情相告罢!两日前,我借成弟仙法,与他一同夜间折返乡里。我本打算与成弟一同归宅,成弟却执意不肯。无奈,我只得独返宅邸,我连连敲门,却不见守夜人应门。无奈之下,只得跳墙而入。
越过几座墙进了内院,我见内寝两盏灯火微亮,料想凤娇未眠,便赶忙行至门前。正要敲门,我却忽闻屋内传来哝哝密语。我心中疑虑,便舔手指抵破纸窗。往屋内一看,我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不想凤娇正与那何旭同杯共饮,甚是亲密。我本想当场捉奸,却唯恐二人分头而走,便又翻墙寻成弟相助。成弟慷慨应允,与我两人一同又翻进院内,我要他在门边埋伏,自己上去敲门。见大门不开,成弟便转过身,抽剑轻轻一抵。我见两门齐开,抽身冲入屋内捉奸。凤娇惊倒在地,何旭却抽身往屋外跑。幸亏早在屋外埋伏的成弟一剑将其斩杀。我在屋内审问凤娇,她竟道早在进门时便趁我外出经商与何旭私通。我怒不可遏,当即拔剑斩去她首级,又剖腹剜肠,一直挑到树上。报仇毕,我方才叹息不已,与成弟二人翻墙出门,回了崂山。’
“我听家兄一席话惊得呆若木鸡,家兄见状,与我低声道:‘奸夫淫妇罪有应得。天年,你勿再追究,只怕连累了他人。你当与姜大人讲明此间缘故,他是明事理之人,自会了然处置。’
“我点头应允,又忽然问道:‘既早有奸情,哥哥,这襁褓中的婴孩,可还是你之骨肉?’
“海龙听了一惊,急忙与我起身,拔闩出门,去寻乳母。他仔细打量婴孩一番,便与我轻声道:‘所幸此子未染下作之人的血污!天年,此子是我之骨肉,勿疑。’随即,家兄又道:‘天年,为兄此行再不复返,吾儿请你好生照管。’我大惊,哭问他缘故。家兄答道:‘世事无常,如今我也看破红尘,此行便要与成弟一同修仙,别离人间了!’我正要劝解,家兄却出了门,他高声喊来府内仆从,道:‘承蒙诸位追随,我周海龙今后当与成弟二人出海修仙,再不留恋人世。天年,请与各位犒赏,送别各位回家吧!’
“那些仆从当即哗然,不少追随家兄年长日久的甚至当场落下泪来。不少人叫嚷着劝家兄留下,家兄却只是笑着摇头。于是四下的仆从们又纷纷高叫,求家兄讲明去崂山之事。家兄笑笑,道:‘华炳想必已与各位说了大概罢?去崂山路上,我见道路艰险,便将马匹交予他返回,各位未曾疑心刁难他罢?’见我等纷纷点头,他才放心道:‘送走华炳,我便继续前行。又行百里,我见路旁坐个小道童,正欲上前问路,那道童却反倒迎上前来,道:‘师父,弟子有礼了。’我心想他大抵误将我认作成弟,便忙将成弟与我易容之事与他道明。不料那道童忽然轻声笑道:‘师父叮嘱此地有特别道友来访,不想竟然用了这般手段。道友,请随我来。’那道童言罢便来帮我提行李。我念行李沉重,刚要拒绝,却见那道童径自取过行李向前。那道童领我一路前行,走过三个日夜。其间我虽从未餐宿,周身却无一丝困顿饥乏。第四日一早,我见着一座山门,四下环顾,只见四周山花烂漫,幽香阵阵。’
“我闻言大惊,道:‘家兄走时,已是初冬时节,崂山怎会百花齐放?’家兄笑道:‘天年,成弟修行之处并非崂山上清宫。但花开满山却是真。待道童入府,成弟不一时便出门迎接,引我入府,设宴款待。与成弟把酒畅谈,我见四下不时飞过五光十色的鸟雀。其中几只,更肆无忌惮落在席上欢唱,那叫声宛如笙箫般玲珑动听。直到二更时分,我才与成弟散席。他与我个蒲团,教我打坐,我便与他并席而坐。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自觉困顿,不禁打盹。待到我猛然惊醒时,却自觉身处成弟方才所在。我急抚胡须,惊觉成弟不知何时,已与我换回面容。待到天明,我本念家心切,便与成弟道来日再聚。成弟却执意留我再住三日,带我遍览山府,我见他热情非常,只得应允。又过三日,夜,我归心似箭,便与成弟道:‘成弟,如今已是还乡时,还请放我回家。’成弟笑笑,与我道:‘你且闭目,待我送你。’我如他吩咐闭目,再听他号令睁眼时,他与我道:‘行装已收拾妥当,海龙兄,我们走。’我随他前行,却见四周路径并非来时所走。
我见成弟身背长剑而行,不禁满腹狐疑,却又不好开口询问,只是跟着。不一时,我便与他回了文登。我邀成弟共赴府内小憩,成弟却执意不肯,抱剑倚树而立。我便只得独自回家敲门。但屡屡敲响,大门却纹丝不动,守夜人似是聋了一般置之不顾……’家兄随即将斩杀通奸男女之事又道明一遍,又与我等道:‘……待我出门与成弟无奈折返崂山时,我一猛惊醒,料想方才只是噩梦。我与成弟道:‘噩梦神鬼莫测,实在恐怖!’成弟却笑道:‘是真,海龙却道梦境;是梦,海龙却道真实。’言毕成弟锒铛抽出身背长剑,只见剑上血迹斑斑,甚是骇人。我大惊,以为成弟已通幻法,高深莫测。
“今日一早,成弟催我起身收拾行装,便又施术,须臾间送我往返文登。方才,成弟指树道:‘昨夜我正是在此等海龙。今日也在此等候便好。’我问他为何不与我一同回府,他却道不想再见血污,更称我若过申时不至,便要独返。我狐疑回府,不料竟当真听此噩耗!只是不想凤娇竟真与何旭私通!想我与她日思夜想,却落得今日这般下场!罢了,罢了,尘世如今却有何处值得留恋?罢了!我周海龙自此,也去修仙罢!’家兄言罢便要出门。我与几位追随他多年的家丁见此,连忙追出门外送他。他转身又嘱咐我道:‘蛟儿乃是周家亲骨肉,当好生抚养长大。’随即又拉过几位家丁,耳语数句。那几位家丁点头称是,便纷纷与家兄告辞回府。我一路追送家兄,直到村外松下见着成仙兄。我与他招呼,他却笑而不答,只是与家兄拉过马,两人一人跨上一匹。待家兄跨上马,与我扭头道:‘忍事最乐。’便扬鞭而去,再未得返。”
听周天年讲罢成仙奇谈,我、蒲先生、槐兄三人不禁啧啧称奇,又与周天年客套数言。只听蒲先生问道:“周先生,彼时令兄府内的家丁,如今可有人健在?”
周天年答道:“当然,当然!此事至今无非六年光景,彼时府内的诸位仆从,大都纷纷自立门户谋生了。”
蒲先生一眯眼,又道:“那些与令兄交往甚笃的家丁如何?”
周天年一听,登时支吾起来:“这……华炳为首的那些家丁,却是再不见踪影了。”
槐兄一皱眉:“不见踪影?此话怎讲?”
“并非身故之类,而是在家兄走后不久,以华炳为首的众人纷纷不声不响离开,不知往何处去了。请恩公明察。”周天年答道。
蒲先生苦笑道:“莫不是追随令兄,也出家做了道士修仙?”
周天年苦笑道:“或是如此!”
“想周先生曾有点石成金的爪甲,可知是何人送来?”蒲先生又问。
“诚然不知。我只是在案上见着一封信件,不知何人所放。那爪甲正藏在信中。”
听罢,见屋外天色渐晚,我三人相互使个眼色,便一同起身与周天年告辞。周天年依旧对槐兄道谢不停,恭敬送我三人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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