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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炜不是蠢人,他只是笑道:“岳主恕罪,我早就把他丢在荒郊野外,此时恐怕,已被野兽分食……”
小凤心中冷笑了一声,只淡淡嘲弄道:“上官天鹏好歹是一世豪杰,如今身首异处,也不知便宜了何方野兽?也罢,将这头埋了也是一样,你不会说,这也做不到罢?”眸中射出两道寒光,她却笑道:“冥岳可不养闲人。”
待上官炜退下后,她立时面上肃然,对红萼冷然命道:“传令下去,不许暗中议论上官天鹏一事,谁敢多嘴,我就拔了谁的舌头,但凡有半个字,飘到湘君耳中,红萼,别怪师父不讲情面。”她心内其实忧虑不尽:阿萝身上不好,千万别再听到这些事情!
而芳笙在朦胧之间,早已听得种种,在冰棺中,她只靠这双耳朵感知外界,而寒气大发,更令她敏感多闻,依上官堡主为人,她也早早想到今日之事,何况昨日,她还收到了那样一封劝诫,如今应称作绝笔,然而世间之事,焉能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必是在取舍之间。
她只叹道:上官兄,你以舍生取义,令芳笙心内不安,但这世上,却无一事,能动摇我对凰儿的情意。
却又忽现师父临终之诫,言犹在耳:“湘儿,世间最难堪破,无非情关,之后的话,师父本最无资格说起......湘儿,师父一直将你视如己出,只求你能体谅,师父这番为父为母之心……你身上寒功,正是牵扯在情、欲之间,若一直清心寡欲,方能益寿延年,可得善终,若你坠入情网,天命之年,即为大限,湘儿,你一向无欲无求,可人焉能摒弃七情六欲?师父为此一直痛心无比,也怪你大哥,教的功法令你误入歧途,可如今,竟更强令你不去动情,师父纵使死了,也心内不安,但你定要,定要……湘儿,都是我们对你不起!”
为了宽慰师父,当时她只问了一句:“无泪岂是有情之人?”她也一向这样认为:自己是无情之人。
大哥更满面悲悔:“情在未发之时,自可守心定性,湘儿,其实你天生就有一段痴情,若当真离于心神,发于形迹,定会要了你的性命,师父和大哥,只想你今后能平平安安,不再多灾多难……湘儿,都是大哥不好!”
她记得了,一开始未见凰儿,是她尚未懂得心中之意,更要先完成师父和自己一番报国之志,后来见姐姐和二哥生死与共,耳濡目染之下,再加之忆及师父和大哥种种相处,她才渐渐通晓心中深情,她一向将生死置之度外,可若连自己寿命都无法长久,又如何与深爱之人白头偕老,可情之一字,的确难以令人割舍忘却,她与老鬼谈玄论道多年,亦将其屡屡辩倒,而禅道尽通总归嘴上功夫,多为镜里观花,她绝放不下那位黄衣女郎,她仅见了一眼,从此情根深重。因而渐渐忘了师父和大哥嘱咐,只记着自己那番情思,亦头回不听师父的话,来见那个想念多年的人……人生不能痛痛快快,随心所欲,爱自己唯一所爱之人,纵使万寿无疆,又有何趣!或许她这辈子,只任性了这一事,向来顺应天时,冷静自处,但在此事上,她拿出了自己孤傲一面:为何不与天争!
她霎时又浑身作痛,紧攥身下,再次陷入了那怪梦之中:一位中年,一位少年,怀中抱着一个婴儿,这三人还是怎样都看不清面貌,只那婴儿隐约睑上有一颗小痣,依旧是那番对话:
“天赋奇禀,异于常人,妄窥天机,不寿之兆。”
“可有化解之法?”
“唯有不接触任何武学,这却也只可延得一二寿命,可惜了这样一个天纵奇才,为之奈何!我毕生所学,竟救不得自己爱徒,为之奈何!”
“师父放心,我一定会拼劲全力治好她的,哪怕要我以命相换!”
那两人一定与她亲密无比,但她从不耽于过往……却又自嘲起来:以往不能练武,或可保得残命,如今是不得动情,或可得此寿终,上天收走她康健与二觉,如今连这唯一的情,也要剥夺了么?什么异于常人,原来她半生,就为这四字所累!上天从来不懂,她比谁都想做一个常人……
一只绵软纤掌,似在轻抚额头,她连忙打断这股思绪,咬紧牙关对自己道:在冰棺中忍受那么多年孤寂,你活了过来,那么多年寒气侵体,无数个日夜你也熬了过来,如今总算来到她身边,你却变的软弱不堪,居然还自怨自艾起来,若如眼下这般,你又如何让她一辈子欢喜?又如何为她撑起青天?罗湘,罗芳笙,为了凰儿,你怎样都要撑下去,谁都不能将你带离凰儿身边,谁也不能从你身边抢走凰儿!
如此寒气虽循环往复,痛苦不迭,皆被她强忍下来,加之那只纤掌抚慰,一切倒渐渐褪去,总算又过了一大难关,恍惚中她握住小凤柔荑,甜甜笑了起来:若以我往昔十几载孤寂,换的凰儿欢声笑语,上天亦算厚待我了。
脑中倏忽间,却有小小一团,轻声安慰一人:“无须挂怀这些,不练武就不练武罢,又不止武学一道,可以济世救民,我......”
好荒唐的梦!到底是何人?那些到底是何人?别,别再现身梦中了!凰儿,凰儿......
她忙脱口而出:“别担心了,别担心了……”
小凤玉指早已在她朱唇上来回抚过,另一只纤掌更被她紧紧握住,此时听到芳笙这样一句话,心中顿时柔情似水,纤笋不由向下划去,堪堪在颔尖止住,又流连依依。
而她睁开眼睛片刻,即皱眉道:“凰儿,樊於期献首,你要多加小心。”
虽已知晓上官天鹏一事,却并不责怪、埋怨,更无任何不好之言,芳笙先担忧的,依旧是小凤安危,这无疑让小凤放心,放心之中更为感动,她亦深知:阿萝心底怎会毫无难过之意,不过都是为了我,将那一切自己担着罢了。
芳笙又劝道:“那个上官炜,所谋者大,二心难除,可以尽用,但不能让他留在冥岳。”
小凤一笑:“我当然知道他的想法,先骗取我一番信任,再弄得我这颗项上人头,不仅一洗叛徒骂名,还能在正道武林扬名立万,果然是好算盘。”又对芳笙将内心诉道:“我从前以为,他不过是条狗,如今看来,他大可做只野兽,虽说养虎为患,但猛虎养好了,可比一条恶犬威力要强。”
芳笙心想:虎狼暗中窥伺,总有可趁之机,如今凰儿正是心情大好之时,不该与她相争,只教红萼多盯着他些,待之后随意寻个由头,派个罪名,即可一了百了。
于是不再在此事上多言,只问道:“可想到什么好法子,教训那群蠢人?”
小凤唇边扬笑:“杀了他们,太浪费了,有五针钉魂术,我又何必多费功夫。”又指了指桌上,对芳笙柔柔调侃道:“也该想想,你那些事了。”
桌上厚厚几摞,乃是前日送来的账本,众贼说什么都要芳笙亲自查验。
芳笙不理这些,只道:“星点尚可燎原,残风亦卷飞沙。”
小凤仍笑道:“一个素女剑而已,掀不起多大风浪,何况,红萼已查到她行踪,不过三帮四派,若是留有后招,倒的确需要费些思量,却也不是什么大事。”
死去活来之间,芳笙已下了一番决心,只提道:“凰儿,我记得你说过,那些帮派中,皆藏有冥岳细作,但吹一丝风浪,到时名正言顺、渔翁之利,双双可得。”之后,便不再多言,翻起书来。
小凤点她额头道:“这就是你前时所说,无外患而致内忧了。”又暗笑道:“呆子,我们早就想到一起了。”
小凤先时不对芳笙说起,是怕芳笙见她斩草除根,恐有不忍,她绝不让二人生此嫌隙,如今她们心意一致,又怎能不令小凤欢喜。
原来这二人皆作借刀杀人之想:三帮四派中,留下来的,不是青年才俊,就是年长辈高,而偌大帮派,又怎会不鱼龙混杂?若说什么上下一心、固若金汤,简直痴人说梦,名利不萦于心之人,少之又少,但凡有人留心,或鼓动其他有心之人,先行出头搅扰一二,光争夺掌门一事,就尽他们来回折腾了,若再为个武林盟主打来打去,又怎会有闲心对付冥岳?
小凤不取那些掌门帮主的贱命,就是要令他们好好欣赏,门人弟子自相残杀的盛况,而那百年基业,因他们一念之差,全毁在了自己人手中,岂非有趣至极?
芳笙披着小凤外衫,正倚在枕上,手持缃卷,在小凤眼中,尽显风流纤袅之态,再令她心内窜起急电,只好分心笑侃道:“你连一本账都没看完,还有空读《拾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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