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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说我不帮你找到他,我是说,要是你打算跟他谈起去梅德捷斯”
“把这件事忘掉吧,忘掉我提过它。”
娜塔丽狠狠地瞪着她盘子里的那块肉。斯鲁特又呷了两口伏特加。为了缓和一下空气,拜伦问起斯鲁特大使馆里的工作情况。斯鲁特松快了些,他的声调又变得一板一眼起来。那烈性酒一点也没令他的头脑模糊,只使他谈得更加起劲。他把大使馆的机构大致介绍了一番,说他是在政治组里;可是自从他来到以后,象使馆里每个人一样,时间都被川流不息的移民占去了。
“你们外交官们对这个条约感到意外吗?”
“自然。连波兰人也惊得目瞪口呆,而在历史上,他们是什么都经历过的。可是谁也事前猜不出希特勒要干些什么。这就是他的天才——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他确实有叫人大吃一惊的本能。”
娜塔丽脸上那片阴云散开了。“莱斯里,斯大林干吗跟他搭伙呢?”
“亲爱的,这再明白不过了。希特勒用金盘子托着一块蛋糕端给他,他只说了声:‘好,谢谢!’如今,斯大林一下子就倒转过来把英法置于劣势了。在慕尼黑,他们把斯大林抛在一边。实际上,他们是把捷克斯洛伐克拱手送给了希特勒,说:‘孩子,拿去,别再跟我们捣乱了,摧毁俄国去吧。’现在,斯大林搞了个倒过来的慕尼黑。‘不,不,这儿,孩子,把波兰拿去,然后去摧毁西方吧。’”斯鲁特一口接一口地喷着小团小团的蓝色烟雾,显然对得到这样一个大发议论的机会很开心,他接下去说:“哼,英国人完全是咎由自取!和俄国结盟本来是他们制止德国的一个机会。他们有好多年的时间来做这件事。所有斯大林对德国和纳粹党人的恐惧都有利于他们这么做。可是他们做了些什么呢?拖延,烦躁,跟希特勒吊膀子,把捷克斯洛伐克送掉。最后,事到临头,派了几名小政客坐了一条慢船去见斯大林。当希特勒决定在这一结盟上下赌注的时候,他派专机把他的外交部长送到莫斯科,授予作这笔交易的全权。因此,一场世界大战才迫在眉睫。”
“会发生世界大战吗?”娜塔丽问。
“哦,我原以为你和埃伦都是主张不会打起来的权威呢。”
“我不准备惊慌失措。在我看来,希特勒会象往常一样,得到他所要的东西。”
斯鲁特的脸变得困惑、阴沉。他使劲吸烟,苍白的两颊往里深陷下去。“不会。波兰人如今已拿到了英国签了字的保证。这件事做得很豪爽。很不理智,很迟,而且多半无济于事。在这个程度上,咱们是在重演一九一四年。波兰一旦坚决抵抗,就可以使全世界陷入这场战争。这就全看希特勒了。要是他想再武装一下,这场危机就会平息下去——眼下有这种趋势。可是就我们所知,他已经下达了进军的命令。也正因为如此,关于去梅德捷斯,我才这么坚决反对。那里,在未来的两个星期里,你有一半可能性被德国兵俘掳去。亲爱的,我确实认为是有点冒险。”
晚饭后,斯鲁特又开车把他们带到城的另一部分。这里,一条条街都是三四层高的老式砖房,楼下一层统统是店铺。这里确实有成千成万的犹太人,有的在狭窄、铺了卵石的街巷人行道上溜达,有的从窗口探望,有的在店铺门口坐着。街头巷尾,一群群留着胡子的人在大声争辩着,做着手势,跟曼哈顿区的东下街一个样。许多男人穿着长衫,要不就穿农村的长靴、罩衫,戴着便帽。也有的男人穿着齐脚脖子的长黑大衣,戴着黑帽子。有几个小伙子穿着军装,也有一些阔人:脸刮得光溜溜的戴着大礼帽的男人和打扮得很漂亮的女人,跟欧罗巴大旅社一带华沙的非犹太人一模一样。玩着街头游戏的孩子们跑来跑去,男的戴着小帽,穿着短裤,女孩子们穿着整洁的各种颜色的上衣。他们的母亲一边看着他们,一边闲聊着。
“我记得你好象说他们都冲到大使馆去了呢,”拜伦对斯鲁特说。
“拜伦,这里有三十五万犹太人。也许一百个人里有一个有那种远见。那样就有三四千人来捶我们的门了。其余的人相信他们所要相信的,模模糊糊地盼着形势好转。政府不断地告诉大家不会打仗。”
娜塔丽正带着一种迷惘、惬意的神情望着街上马拉的大车和手推车以及刚好从他们身边叮叮当当地开过去的一辆旧式的无轨电车。“小时候,我父母曾经把这一切形容给我听过,”她说。“看起来似乎没有变样儿。”当大使馆的汽车驶过的时候,人们都停下来看着它的后影。有一次,斯鲁特把车停下来回路。一簇簇犹太人都围了上来,可是他们用波兰语小心翼翼地作出的答复很含糊。“我来试一下,”娜塔丽说,然后她就讲起意第绪语1。他们听了先是吃惊地爆发出一阵笑声,接着是热烈友好的交谈。一个戴了一顶破旧小帽的胖敦敦男孩自告奋勇地跑在汽车前边指路,他们就按照他所指的方向驶去。
1是德语、希伯来语和斯拉夫语混合而成的语言,流行于欧美犹太人中间。
“必要的时候,我也能结结巴巴讲点,”娜塔丽说“埃伦讲得才地道呢,尽管他从来也不肯说一个字的意第绪语。”
“你说得很不错,”斯鲁特说。娜塔丽和斯鲁特在一座灰色砖砌的公寓大楼前下了车。这座楼有窄长的窗户和一个雕琢得很考究的铁门,窗口匣里的绣球花正盛开着。楼前是一个绿茵茵的小公园,犹太人或一群群地坐在长凳上,或嘈杂地围着一个正迸出水花的喷泉。好奇的孩子们从公园里跑出来,包围了坐在这辆美国汽车里的拜伦,随便议论起他和这辆汽车。在他们欢乐的凝视下,拜伦感到自己有些象关在玻璃后面的人猿。这些犹太孩子一张张的脸都充满了活力和恶作剧,然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礼貌的举动,有的还腼腆地朝他微笑着。他很遗憾没有什么礼物可以赠送给他们。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杆自来水笔,想从敞着的窗口送给一个黑头发、穿紫丁香色衣裳、袖口和领口镶着白花边的姑娘。她眨巴着一对机警的深棕色的眼睛踌躇不前。旁的孩子们用大声喊叫和吃吃笑声鼓励她接受礼物。最后,她才接了过来,她那冰凉的小小指头在他手上蹭了一下,就轻快地跑掉了。
“哦,你料不到吧,他不在,”几分钟后,娜塔丽和斯鲁特一道走回汽车跟前对拜伦说。“他全家到梅德捷斯参加他儿子的婚礼去了。我的运气真不好。埃伦告诉我说,他是做蘑菇生意的,可是那生意能这么兴隆吗?看起来他过得挺好哩。”
“好得不多见,”斯鲁特发动起马达来。“这肯定是这一带最好的公寓楼。”
那个穿紫丁香色衣裳的小姑娘又出现了,还带来她的父母。她父亲穿着长到膝盖的灰色礼服,戴一顶灰色的宽边帽子。她母亲包着头巾,穿一套按德国样式剪裁的棕色衣服,还抱着一个用粉红毯子包着的娃娃。
“他来向你道谢了,”当那个父亲举着自来水笔、隔着窗口用波兰话郑重地说着的时候,斯鲁特对拜伦说。“他还说,这杆笔太贵重了,他请你收回去。”
“告诉他说,这个美国人爱上了她的女儿。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所以她必须收下。”
斯鲁特把这话翻译过去,她的父母都笑了起来。那个小姑娘贴着她妈妈的裙子躲闪着,向拜伦投了一个热切的眼色。她母亲从她的上衣翻领解下一枚嵌了紫宝石的金质别针,一定要娜塔丽收下。娜塔丽竭力用意第绪语推却。这又引起惊讶和一阵滔滔不绝的愉快的交谈。结果,她只好收下这枚别
针,那个小姑娘留下了那杆笔。于是,他们就在一片“再会”声中离开了。
“嗯,我出来可不是为掠夺财宝的,”娜塔丽说。“拜伦,你留下吧。这个别针很好看。你留着送给你的女友、你的姐妹或者你的母亲。”
“留下吧,那是你的,”他不客气地说。“我倒可以考虑在华沙呆下去,等着那个姑娘长大。”
“她的父母不会答应的,”斯鲁特说。“他们要把她嫁给一个拉比1。”
“反正离犹太姑娘们远远的。她们不是好的偶像。”娜塔丽说。
“阿门2,”斯鲁特说。
1希腊语,原出自希伯来语:“但愿如此”为基督教祷告时的结束语。
2希伯来语:“我的大师”为犹太人对法学博士及主持宗教仪式者的尊称。
娜塔丽正把那枚别针别到她的外衣上。“那么我想我只好到梅德捷斯去看班瑞尔了。真可惜,埃伦说他很机灵,在领我参观华沙这一点上,没人比得上他。他们曾一道研究过犹太教的法典,虽然班瑞尔比他年纪小得多。”斯鲁特一听娜塔丽提到梅德捷斯,就沮丧地摇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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