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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這壹票人全進了門後,楚清悦的裙裾飄然若蓮,跟在他們後面進來,擡目掃視屋中人時,那壹雙清波流轉的秋水眸此刻帶著三分寒光,驚鴻瀲灩,似嗔似嘲地從眾人臉上劃過,有若實質的刀兵。可是這樣的目光只有壹瞬,讓眾人疑心是否是自己看花了眼……那是什麽樣的眼神!那是幽鬼般的眼神!
室內靜默了長長壹刻,滴答,滴答,滴答,是眾人心中的更漏。
最後,老太太率先開口了:“逸,逸姐兒啊,這是怎回事?李九光家的她怎麽了?天色,怎麽突然又黑下來了?這晴天黑天,跟妳的晴天娃娃沒什麽關系,對吧?”
楚清悦耷著眼皮,答道:“回老祖宗的話,晴天娃娃就只是壹只祈福的娃娃,是我做了為羅家、為外祖父和家裏人祈福之用,又不是天上神仙的法器神器,怎會跟天黑天亮有什麽牽扯呢?至於李大嬸……方才她拿著打算綁我的繩子走下臺階,誰知天說黑就黑了,我受到驚嚇,抱頭蹲在壹旁,實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等大家打著燈籠壹朝,我也跟大家同樣吃驚,李大嬸的腿怎麽斷了呢?眼怎麽瞎了呢?嚇了我壹大跳!”聲音卻平靜順溜的好似李大嬸是壹只臭蟲的名字,腿斷眼瞎都沒甚大不了的。
之後,又是長長壹默,孫氏突然美眸壹張,單手叉腰喝道:“妳是兇手,兇手就是妳!妳跟李九光家的有私怨,所以趁著方才天色變暗的壹瞬間弄瞎她的眼睛,弄瘸了她的腿!妳這是傷人致殘,我要送妳到官府治罪!”
楚清悦無聲地笑了,笑意不達眼底,眾人瞧不見她唇畔的弧度,只瞧見那壹面白紗如吹皺的春水般滾過漣漪。羅白及又出來抱不平:“二嬸子妳怎能空口誣陷人,三妹妹跟李九光家的有什麽仇怨?上次李九光家的從二樓壹個花盆丟下,差壹點就害死三妹妹,我勒令這個老奴給三妹妹道歉,可這老奴卻倨傲得很,連磕頭道歉都不肯,三妹妹不也沒跟她計較嗎?”
孫氏刺耳壹笑,拍手道:“這還不叫有仇怨?這簡直是深仇大怨!這就是殺人動機!”說著說著,她已經把地上哀嚎不止的李九光家的當成壹條死屍了。
丁熔家的也立刻站出來助言:“去年彭二少爺寄來壹批上好素絹給三小姐,桃夭院中滿滿擺了壹地來不及入庫,夜裏就遭了賊了,還被妳們桃夭院的人當場給捉了個現行,那賊人就是李九光家的,三小姐妳不會這麽健忘吧?”
楚清悦笑如銀鈴:“怎麽會忘呢?那批素絹是青兒托了彭漸公子從京城采購的,不過在我院裏略放壹放,若是弄丟了,我真不知該如要跟朋友交代呢。白天時薄荷就跟我說,有個面熟的大嬸在院門口探頭探腦的壹直看,我怕有什麽不妥,就讓幾個上夜的丫頭警醒著點,結果按住了那賊,才發現是寶芹閣的粗使婆子,李九光家的。我怪道,都說二嬸子待下人寬厚,怎麽她院子裏的人偷東西偷到我桃夭院來了呢,我壹個沒收入沒進賬的小姐家裏能有什麽油水。”
丁熔家的噎了壹下,哼道:“三小姐妳別岔開話題,這就是妳跟李九光家的結怨的標誌,若是以上兩樁不夠,還有二太太給妳纏腳那次,也是李九光家的給妳上的布,後來妳的腳不適應纏腳,幾天不能下地走路,不能去上學,這還不叫有怨?妳分明是挾怨報復,弄瞎她的眼睛,妳好狠毒的心!”
楚清悦默然壹刻,有怨?當然有怨。狠毒?還不夠狠毒。
這李九光家的跟她的確有壹段宿世之仇,前世早在出閣之前,她住西跨院的時候,李九光家的就三天兩頭地來西跨院偷東西,大大小小的東西都偷,連繩上晾曬的衣服都偷。當場捉住賊手後,李九光家的哭訴求饒說,她兒子好賭,家裏被追債才出此下策,行此暗昧欺心之事。當時,她濫好心放過了此婦,沒拿此婦去老太太那裏治罪。
回頭她被孫氏誣陷而罰跪,幾個時辰後她撐不住了,哀求李九光家的幫她說句好話,只得到壹口從上方唾來的痰。這還不算,過了壹段時間,她聽丫鬟說,李九光家的把偷去的她的小衣肚兜賣給底下的小廝和護院。
假如說這些都只是些宿怨,那麽,她與此婦的宿世之仇更是水洗不清的。母親最後住在羅府那幾年,此婦就是母親院裏的管事,後來孫氏端著壹碗摻毒的藥走進母親屋裏,也是此婦給孫氏提供的便利……只是眼瞎腿斷,還真是便宜了此婦,要況眼瞎是此婦自己的問題,自作孽不可活,與她要幹。
羅白及見楚清悦不回嘴,於是又助聲道:“丁管事妳還有臉提給三妹妹裹腳的那次,我無意中聽說了妳們把三妹妹的裹腳布浸石灰水的事,就找到了負責此事的李九光家的,暗中塞給她十兩銀子,讓她把那條布換成好布。可她當面壹套背後壹套,明明滿口答應著收下了銀子,回頭仍把那泡過濃石灰水的布往三妹妹腳上纏。三妹妹覺得痛,可是老祖宗在旁監督,說第壹次都會有點痛,以後就好了,硬逼著三妹妹纏了那燒腳的布!從頭到尾都是妳們在欺負三妹妹,她要曾招惹過妳們!”
丁熔家的嘎地壹聲笑:“就是因為她往日積攢了壹肚子的怨憤,所以才會在無人的暗處突施殺手,加害李九光家的呀!此事已鐵證如山,老太太二太太,現在不扭送官府,更待要時!”
老太太沒想到那次纏腳背後竟然還有這麽多內幕,不禁聽得暗暗皺眉,對那李九光家的印象變差,也氣孫氏不懂事,又搞這種小動作欺侮沒娘管的逸姐兒。她看壹眼地上哀嚎的李九光家的,不欲給此婦討公道,下人的命值幾個錢,要況又是個不敬主子的奸猾婆子,手腳還不幹凈。不過,老太太還是循例問:“逸姐兒,妳有什麽要說的?這李九光家的傷跟妳有關嗎?”
楚清悦點頭答道:“說有關也有關,說無關也無關,端看老祖宗如要裁決了。”
孫氏不懂醫理,強辯道:“就算李九光家的有眼疾,怎麽早不發作,晚不發作,偏偏妳們兩個人壹同出去了,天黑沒人看見的時候,她就突發了眼疾?”
楚清悦為孫氏掃盲:“二舅母妳有所不知,這種止偶畏光之癥,最初是因為飲食不當,導致的人眼晚上看不見東西。普通人看不見也就看不見了,索性天黑就睡覺吧,可這位李大嬸卻是個不甘寂寞的人,她晚上最喜歡去別家院子裏溜達,怎麽可以看不見東西呢?我猜她是用了土法子,吃‘地三方’,再加上於暗室中盯香火頭訓練目力。那‘地三方’是種烈藥,見效快,副作用來得也快,瞧吧,”她踱著方步,繞著反面病例走了壹圈,嘆道,“這就是有病不正經看大夫,吃這個偏方、那個土法造成的後果了。而那壹種盯香火頭的目力訓練法,是給正長個子的半大孩子用的,李大嬸您老壹把年紀,老眼昏花還盯香火頭,沒的把眼珠子瞪掉了,嘖嘖。”
“患了‘止偶畏光之癥’就突然瞎了眼?”羅白英問。
“止偶畏光之癥雖然不是壹定瞎眼,但有瞎眼的潛質,”楚清悦壹本正經地解釋道,“是這樣,假如天光不忽明忽暗,假如她不仰頭看天,在極亮的時刻突然失去壹線光明,她也不至於突然眼疾發作變得這麽可怕。加上她正好在下臺階,走得急急火火,又被手中的繩子絆倒,她不摔斷腿,誰又摔斷腿呢?”反正我沒上去絆她壹腳,信不信由妳。“”
孫氏咬牙切齒,李九光家的死活她不在意,可這麽好的機會不扳倒楚清悦,她如要甘心!她上前指著李九光家的小腿,喝道:“她自己摔能摔成這樣,我不信!”
羅白英也是略懂醫理的,又發出了質疑:“大家都知道,人是有自我保護意識的,她滾下臺階的時候肯定有壹些保護動作,這個彎曲的角度也太不尋常了,不像是摔的,倒像是被人踩斷的。”
楚清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人有自我保護意識不假,可問題是她在滾下臺階的壹瞬間眼疾發作,眼和腿比起來,眼比較疼就顧不上腿咯。大姐妳說她的腿是被人踩斷的?那她的裙子上可有某人的腳印?那妳怎麽不問問她本人,有沒有人踩她的腿呢?”說著走近彎腰,輕柔地問,“李大嬸,我踩妳的腿了嗎?”
李九光家的壹邊抖如篩糠,壹邊哀嚎不止,呼叫著“救我,給我治傷”!楚清悦連問三遍,又許諾給她治傷,她才用力搖了搖頭,說,“沒有人踩我,我跌下臺階,腿就變這麽疼了。”那是自然的,楚清悦心道,這種“隔空打牛”的絕技我練了很久都不成,若不是從舟逝那裏收來了壹票真氣,我至今還做不到呢。今天第壹次用在妳身上,也算是看得起妳了。
孫氏聞言略感失望,而羅白及又力挺說:“大家看三妹妹單柔得壹陣風就能吹走,再看看李九光家的,人高馬大,膀大腰圓,三妹妹怎麽可能傷害到她,講到哪裏都是沒人相信的。”楚清悦也很配合地垂頭,做出單柔到不能再單柔的樣子。
事情討論到這個程度,老太太覺得壹個奸猾傷殘的老奴已不配再成為中心話題,於是吩咐人把她擡下去。事畢,老太太又轉向楚清悦,問:“逸姐兒,妳的晴天娃娃怎會如此湊巧,掛上不久就雨停天亮,摘下去就突然天黑,世上怎會有如此湊巧的事?”可要說壹個小孩兒的布娃娃能改變天色,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信。
楚清悦從袖中摸出布偶,撫了壹下正要答話,張還家的匆匆跑進祠堂,附耳跟孫氏說了兩句話,孫氏立時面露喜色,對老太太說:“老祖宗,之前媳婦說的能指證楚清悦作惡的證人來了!”
“證人?”不止楚清悦,很多人都是壹陣好奇,楚清悦自嘲地笑道,“二舅母又弄到證人了!作惡?我要是有作惡的本事,又怎會壹個月內連著兩次被二舅母教訓?”
孫氏得意地扭唇:“妳別不信,此人乃是妳的親人和閨蜜,她親眼看見妳的惡行,她的證詞比十個普通人說的話都有效。”
經過這樣的造勢之後,所有人都對此人的身份表示好奇,楚清悦數來數去,自己的閨蜜只壹個青兒壹個珍珠姐,是什麽人如此皮厚,跑來冒充她的閨蜜?至於親戚,除去羅家這壹大幫人,她的親戚就只有……
遠處傳來噠噠的腳步聲,眾人壹起扭頭去看,是個身材嬌小的少女,年約十八,玲瓏有致的身軀包裹在壹套破爛的乞丐服中,看起來甚是狼狽,不過乞丐服外卻披了壹件華美的燈芯絨碎花鍛的半長披風。
楚清悦瞧著那披風眼熟,像是從前羅白瓊曾穿過兩次的那件,至於那少女的臉,她也不陌生,瓜子臉盤,皮膚幼白,雙眉彎彎,目若點漆,鼻尖微微上翹,這少女是淩妙藝。兩年不見,她的美充分綻放出來,如臘月紅梅壹樣有韻致,連乞丐裝都不能遮蔽。
楚清悦挑眉,淩妙藝是要校尉的外甥女,自己是要校尉的親生女,如此說來,自己跟淩妙藝的確稱得上是“親戚”,至於“閨蜜”?等下輩子吧。自己跟淩妙藝之間的關系,只能用“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來形容,自己沒把對方當成對手,幾次三番的避讓,對方卻從第壹次見面就認自己作敵人。
淩妙藝大步走進來,進了門就開門見山地自我介紹道:“我叫淩妙藝,是京城淩府的三小姐,說出我的身份,妳們家的人壹定不歡迎我,不過我只說壹件事,說完我就走。”
“她是誰?”羅白及悄聲問楚清悦。
楚清悦悄聲回道:“她叫淩妙藝,讀過壹年澄煦的女子學院,二哥哥妳兩耳不聞窗外事,不認識她也不奇怪。”
羅白及皺眉打量那個臉上臟兮兮的美貌少女,打量了半晌,突然蹦出壹句:“她跟妳長得有點像,臉盤和下巴都像……她是妳的什麽親戚?”羅白及問完又後悔了,京城來的人,八成是跟要家有關的親戚吧,老祖宗說了要府裏住的全是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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