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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第3页）

他扶着栏杆下望。夜黑如墨，朦胧醉眼中，皱巴巴的河面上似乎倒映出了一张如花笑靥。

漆黑油亮的苗髻，银饰闪着清澈的光。弯弯的眉眼和嘴唇，像含着欲说还休的话语。

“莎久偶，莎久偶！”挟着醉意，情绪决堤一样将神智淹没，孟章攀在栏杆上探头，一次次唤着那个苗人少女的名字，又哭又笑。

那些遥远的，不堪回首的记忆，带着血和火的影子，吞噬了灵台最后一丝清明。烈烈焚烧的苗寨，狂呼着奔逃，又接连在刀光火影里倒下的苗人，噩梦一样地闪过心头。

正是这些他拼命试图淡忘的记忆，为他带来了高官与厚禄，成了人人夸赞的功勋和荣耀。

而那之后，位高权重的他，也只有一日日在纸醉金迷、飞扬跋扈中，拼命让自己彻底忘记，沉溺。

“莎久偶，莎久偶”孟章一遍遍念着那个少女的名字，衣衫透湿，头发凌乱打绺，如痴如醉。

他依稀知道，家中，体弱多病的妻子也许正彻夜不眠地盼他归来，年幼的儿子也许正在哭闹着寻找父亲。但他不管不顾，在这大醉失神的一刻，彻底放纵了自己。

雨声潺潺，隔绝了孟章模糊的自语声。板桥桥头，柳枝被风雨打得低垂，华贵的马车远远停着，骏马打着响鼻，抖落雨滴。

一众侍卫、随从挤在街边打烊的店铺下，袖着手望天，过一会，伸头看看桥上那个手舞足蹈的影子，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忽然，一纸油伞缓缓而来。伞下的人青衫束发，另一手执了盲杖，肩头栖着一只黑鸦。

“干什么的？奉孟章大人之命，这桥现在不许人通过，去去去，绕道吧！”两个带刀侍卫慌忙奔到桥头，伸臂拦住了那纸油伞，喝道。

“哦，是这样么？”原初在伞下抬起头来，不慌不忙。

“对！不许人过了，听见没有！喂，瞎子，还不快走？否则，便不客气了！你当孟章大人的命令，是你们这些卑贱平民能违抗的吗？”

侍卫回头一瞥桥上孟章醉后丑态百出的样子，露出些慌张的神色，忙装了凶霸霸的模样，伸手将原初推一个踉跄。

“干什么？还敢推人？”

阿鸦大怒，原初却一笑制止，低声道:“不过是看主上眼色，听命行事罢了，何须责怪他们呢。若非如此装腔作势，他们也要遭受责罚罢。”

见原初不退，侍卫瞪眼，“嚓”地拔出半截刀刃来。

原初微微一笑，“阿鸦，到正子时了么？”

阿鸦还未答，已有远远的更鼓，透过雨幕送来。正是子时中二刻，新的一日之始。

“难得一日偷闲休假，便这样过去了。”原初侧耳倾听，遗憾地摇头。然后彬彬有礼地向按刀的侍卫躬身:“请恕失礼，但在下还需过桥与你家大人相谈。烦请借过。”

“好大的胆子！”侍卫断喝，明晃晃的腰刀刷刷出鞘。

此刻，最后一声更鼓散尽。

在同时，原初忽地睁开了双眼。瞳孔周围的刻痕光华一转，拔出的刀刃，瞬间静止在了半空，侍卫怒目圆睁的表情，双双冻结在了脸上。

垂柳停止飘荡，雨滴停止下落，万籁无声。所有一切，如一幅画一般凝固。

原初神色如常，随手拂开悬停在空中的雨滴，翩然前行，如在后院中漫步般，与两名按刀的侍卫错身而过，不回头地撑伞缓步走上了板桥，只留下清瘦的背影。

然后，漫天雨点才重新开始坠落，柳枝才开始飘摇。

“那个人不，不见了见鬼了吗！”两名侍卫回神，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地面悚然一惊，面面相觑。

身后，原初的声音淡淡飘来:“二位，日后尽量不要随意拔刀。虽然能有威吓之用，但未免给你家大人惹上不佳的声名。况且当真不慎伤人，也是麻烦之事，不是么？建议而已，望请考量。”

他悄然而去，留下潺潺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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