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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韵蓉回到自己宫中,看什么都入不得眼,骂走了身边伺候的几个宫女,又摔了几件不算珍贵的瓷器,心里的火却还是没有消下去。待在屋子里越来越觉得憋闷,她便一个人离开华安宫,朝着御花园走去。冬天除了梅花,哪里还能有什么花草可看呢?她一路行来,满目冷清,心里愈发气闷得慌。行至一处假山之后,她坐在山下,嘴里忍不住开始骂骂咧咧起来:“贾家的小贱人,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真是可恨!我在陛下面前得宠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现在就敢在我面前仗腰子了?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我且洗干净眼睛看着,你能得宠一时,还能得宠一世吗……”她越骂越是畅快,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心里的火倒是消了大半。正骂得高兴,忽然一阵娇甜的笑声,在假山之后响了起来,紧接着一个女声带着笑意说道:“史容华这张嘴儿,真叫人又恨又爱呀!”
史容华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站起身来,朝着声音传来处看去。却见假山后方,转出一行人来。领头的妃嫔,身穿碧色绣兰花草的紧身束腰小缎袄,显出她纤细得过分的腰肢,不盈一握。下系一条银红色洋绉镶银狐边皮裙,微露脚上一双尖尖翘翘月白色素面小羊皮靴。肩上披着一件油光水滑的火红狐皮大氅,风头出得极好,一望可知是极难得的物件儿。她头上戴一领雪白貂鼠卧兔儿,正中悬一颗硕大的红宝石,衬得一张脸愈发娇小可怜。纤纤素手里握着一只鎏金小手炉,面带微笑看着史容华,却不是淑妃娘娘何莲琬是谁?
史容华不知淑妃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心中十分忐忑,连忙福身施礼,口中说道:“淑妃万安,嫔妾只是一时气愤方才失言,还望娘娘——”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何莲琬便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未尽之语,道:“你不必解释,虽然你只是一时气愤口不择言,却也算是犯上。我承蒙陛下厚爱协理六宫,却是不得不得罪妹妹了。否则,岂不是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心意?”
史容华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冷冰冰的砖地之上,哀求道:“淑妃娘娘开恩,嫔妾再也不敢了……”
何莲琬那戴着两只精致金镶玉戒指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怀里的手炉,垂眸看向地上跪着的史容华,道:“妹妹怎么跪下了?快快起身,咱们又不是外人,有话好说嘛。”
见淑妃的话并没有说死,史韵蓉的心也放下了些许,站起身来看向对方,道:“娘娘,可是要放过嫔妾这一回无心之过?淑妃娘娘向来心怀宽容,宫中之人皆知。想来对于嫔妾,亦不会例外才是……”
真是个蠢货……何莲琬心里对史韵蓉极为轻蔑,面上却是一派和气,挽住她的手道:“哟,瞧妹妹这手冰冷的,仔细染了风寒。我宫中正炖着热热的野鸡崽子汤,跟我去喝一碗吧。”
史韵蓉怎敢拒绝这邀约?当下便跟着何莲琬,通过一条不常有人走的小路,来到了她的沁春宫中。比起精致的华安宫,贵气的凤仪宫,沁春宫自有一派清华气象,不愧是才女居住的地方。两人坐下后不久,香气扑鼻热腾腾的野鸡崽子汤便端了上来,陪着几色精致点心,真是色香味俱全。然而史韵蓉哪里有品尝美食的心思?当下随意喝了几口汤,就放下了手里的甜白瓷梅花纹勺子,看向何莲琬,说道:“淑妃娘娘……”她神情忐忑,欲言又止。
淑妃的身子不好,每每刚一入冬,宫室里就开始燃起炭盆来了。此时暖阁里摆着四个燃得红红火火的珐琅鎏金福寿纹铜炭盆,热气一阵阵的往上冒,热得史韵蓉满头满脑都是汗珠,却不敢置言。何莲琬似乎没有听见史韵蓉的话,兀自拿着勺子喝着汤,时不时还夹起一块小点心放进嘴里品尝,神情恬静。见此情景,史韵蓉也不敢再开口,只得耐心等待着。一直等到何莲琬放下了碗筷,宫女们撤下残羹端上热茶来,她方才再次开口说话:“娘娘,可是有话要对嫔妾说?若有差遣,嫔妾自当尽力。”
何莲琬端起搁在身旁小几子上的汝窑黑釉杯来轻轻抿了一口,而后方才放下杯子笑着对史韵蓉说道:“妹妹在那华安宫,过得可好?”
不知道淑妃葫芦里到底埋着什么药,史韵蓉只得小心斟酌着回答:“宫中日子虽冷清,嫔妾知足常乐,日子过得倒也不错。”
何莲琬闻言轻轻一笑,道:“冷清?怎会呢?这一月间,陛下虽常来我这里,却也没有冷落了华安宫。倒有八九日,是宿在那里的。妹妹怎还言冷清?”
史韵蓉闻言,心里又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眼中也不禁流露出妒恨之色来:“娘娘有所不知,陛下去华安宫,一向都是宿在贾婕仪那里的。我们这些人,何曾能分到一杯羹?”
第45章借刀杀人计
听了史韵蓉的话,何莲琬眼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诧异来:“竟是如此?我还道你们同为四大家族的人,正该互相照拂一下呢。贾妹妹如此行事,倒是有些个不妥了。”
闻言,史韵蓉顿时将何莲琬引为知己,向她吐起苦水来:“可不是吗?我原瞧着她是个好的,没想到,竟会是如此心胸狭窄之人,白瞎了她荣国府嫡长女的名声!自从她来了华安宫,陛下就再没踏足我房中一步。淑妃娘娘,我这心里,苦啊……”她也不想一想,就算是贾元春没来华安宫之前,陛下也好久不曾宠幸过她了,怎能将事情都怪在贾元春头上?
何莲琬心里对这糊涂虫愈发轻视,面上却不动声色,反倒露出同情之色来:“贾婕仪如此行事,确实过了些。难道,你就这么任由她放肆吗?皇帝陛下,可不是她贾元春一个人的啊!”这话说的,对于一个月有半个月会留宿皇帝的淑妃来讲,实在是亏心了。多亏她脸厚心黑,完全不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什么不对的。
史韵蓉露出苦相来,语气也低落了下去:“可是,我又能如何呢?她狐媚魇道的,哪里像是个大家子出身的,可,陛下却偏偏喜欢她这样的……”
何莲琬葱白的手指,轻轻在红漆小几上敲着,一下一下,极富韵律。她的声音似乎也合着这节奏,一声一声,直入人心:“若是华安宫里只剩下了你一个人,岂不是,就能够独得恩宠了……”
史韵蓉抬眼看向何莲琬,眼中满是迷惘,还有一丝期盼:“会吗?”
何莲琬再接再厉,继续蛊惑:“可不是吗?华安宫里就住着你们两位妃嫔,没有了她,可不就只剩下你可以选择了?”
还好,史韵蓉还没有蠢到家:“可是,若是陛下不踏足华安宫,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后宫佳丽三千人,可不是说说而已的。当今陛下的后宫虽没有三千人那么多,小几百,总是少不了的。如何脱颖而出,拼的是家世,拼的是个人资质,甚至,连运气都要算在里头。君不见多少红颜老死宫中,都不曾见到君王一眼。可悲,可叹。真应了黛玉那句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何莲琬捻起一块酥油红豆糕,咬下一小口,闲闲的说道:“陛下虽贵人事忙,却总是少不了会来我这里的。妹妹的好处本来就不少,若是我在陛下面前提上几句,他可不就上心了吗?到时候,你还用担心陛下不去你那里吗?”
闻言,史韵蓉眼睛一亮,忙道:“那就多谢娘娘了,如此一来,我也就不必担心贾元春抢走我的恩宠了。”
倒真是会打蛇随棍上……不付出,就想要收获,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何莲琬心里冷笑了一下,神情冷淡下来,放下糕点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碎屑,道:“屋子里一热,困意就上来了。”说完,便端起茶碗来,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史韵蓉哪里肯就这样离开?急得满脸通红,道:“娘娘的意思是……”
何莲琬微抬眼眸,其中波光流转动人心魄:“我的意思,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史韵蓉沉默下来,半晌之后方才开口说道:“可是,她如今正深受恩宠,我哪里能有什么法子赶走她呢……”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何莲琬冷淡的神情收敛了些,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你可知道前朝的陈妃案?”
这么大的事,史韵蓉再无知识,也是知道一二的。“娘娘是说,让我像那陈妃似的——”说到这里,她的脸色都白了,连连摇手道:“这我可不敢,那可是拖累全家掉脑袋的事啊!到时候别羊肉没吃到,反惹得一身骚,不行不行,这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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