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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离开荣耀公司后,做了《元大都晚报》的记者。这时元朝正兴起敦煌派的歌舞,人们多在戌阳街聚集,随着他们消费的带动,元大都开出了很多家歌舞场,如“长香”、“爵奇”、“太宫”、“明华”等。
叶清通过关系找到元奇歌舞场的老板,准备写一组报道,那里规模甚为宏伟,装修堂皇,在元大都算是一流水准的。去了几次,叶清就为歌舞场的头牌小姐柳玥迷住了,他开始频繁地给柳小姐写信。当然起初还是他登在报上的文字颇让歌舞场老板和柳小姐满意。其中七月份的一期是这样写的:
”看了元奇歌舞场的舞蹈表演,觉得最好看的是马头琴曲“雨天”的那一段。在其中,柳玥小姐领舞,超脱了常规舞蹈表演的模式,独创性地用脸部的表情和手、身体的细节,在一地落叶中,踩着微黄而密布的落叶,轻轻走来,慢慢走来,在相互的依偎中,在年老者与青年人的远望中,在飘摆的衣裙和围纱中,在漫漫的独步中,在细雨中似浅浅低吟,在思虑中享受美好,在微风中沉醉,如有人在远处唱着渺茫的歌,如人在大地上徜徉,充满了温柔之情,感受着枯与荣的苍凉、秋天生命的美丽与多彩。“
随后的一期,叶清的报道又充满了溢美之辞,这让柳玥大为受用,也确实提高了她的知名度。文字是这样写的:”到元奇歌舞场来欣赏舞蹈,你会发现这些舞者真是高人一筹。主要是她们进行了改良,在很多细节上作了精细处理,再加上领舞柳玥小姐神情兼备,体现在每个举手投足的细节上的一丝不苟的艺术的严谨追求,使观者充分体会到了歌曲、音乐的美,体会到了高雅舞蹈艺术的真、善、美。比如“我的爱情”,柳玥小姐的表演好像真是在寒风之中,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情意,手上的动作非常细,充分体现了这支极动听的歌曲的美妙。再比如,“心花为你开”,当柳玥小姐跳到“找不到了你”时,非常感人,好像在冬天里看到这些美丽的舞者就是看到了爱情本身。总之,不少歌舞还是柳玥小姐自己创作的,每一支舞都融入了编创者、舞者的理解和深情,是一种日复一日、不间断、永不停歇的修行,对观者也是一份感动,是一种不可求的奇遇。“
几天后,柳玥让人给叶清捎去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您,那个‘雨天’是我自己编舞的,也是我的最爱,难得您这么喜欢,报道写得这么好!谢谢!祝您开心快乐每一天!”
叶清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当即用十分钟的时间写了一首小诗,让送信人捎给柳玥小姐。诗很短:
簪一朵花在头上
你的笑更明媚
著一双红鞋跳起来
你的舞更洒脱
长歌沉醉
莲花映水
你是一阵清风
把禅意点在指尖
然后就是等待。叶清一个下午都坐立不安,他在报社的椅子上呆呆地望着楼下的门廊,期待有那个送信者再返回来,带给他一封洒着香水或带着柳玥小姐体香的信给他。他在歌舞场里无法凑近看柳玥,也没有机会到后台去见看,只能远远地在烟雾腾腾的混杂着烟草味、酒味、说话声去看台上的表演。柳玥必然在脸上是抹了许多脂粉的,她流了不少汗,一停下来到旁边椅子上休息的时候就端起小镜子照,打开粉盒往脸上补妆。在微明的灯光的映照下,舞台上的柳玥面色饱满,晶莹而富有光泽,唇线和眼影极完美,衬出她的脸庞娇好的容颜。她的身材经受了各种服饰的衬托和考验,绝对是标准的、完美的。但是最绝的还是她在跳舞时的表情,她显然是把内心的情感尽量投入进去了,她随着节奏而变换表情,一点也不过分,一点也不突兀,让人不自觉地随着她喜,随着她悲。看着她的华丽的服装,人们会产生错觉,觉得她不应有那么多悲,而应该充满了快乐,可是当她越是天真地扮着笑脸,却让人会隐隐地不放心,不放心地想到她会是这样吗?她是不是有更深的悲在藏着。
快要下班了,叶清可怜地想着,如果没有回信,他今晚将是多么无聊地打发日子啊。没有感情寄托的时光就是在浪费生命。但是来了回复就能解决问题吗?不过是一个淡淡的回复,那些场所里的女子见得多了,他这个报社的文员又有什么值得珍重的呢?这些文字似乎是很完美地登在了报上,但那是无足轻重的,是个小人物写的,也是只有一些小人物才买来看的,他们看了也会不当一回事地扔在一边的,有什么价值呢,有什么可珍重的呢?
他站在门口百无聊赖地徘徊,当太阳渐渐落下来,光芒被远处的尖顶分割成无数的碎片的时候,他看见送信的阿三来了。阿三有些疲惫地走得很慢,向上抬头望,正好与他的目光相对。叶清嘿嘿笑出了声,隔着老远向阿三打招呼,可是阿三猛地低下头,不走了。叶清似乎明白了阿三的想法,主动跑下楼去。
阿三说:“今天尽替你跑路了,怎么着啊,给点小费吧?”
叶清浅浅地陪笑道:“那是,那是,你帮我的忙,我当然要谢了。”说着,他从兜里掏出钱袋子,里面并没有多少钱,瘪瘪的。阿三伸长脖子探看,立刻显出轻蔑的嘴脸,干笑着说:“好嘛,好嘛,也是穷主,那也得给啊。”
叶清小心地从钱袋子里往外抽钱,生怕抖落到地上更难堪。阿三早把双手捧着在下面候着,见只掉下去一个钱币,说道:“少,少。”接着又掉下去两个钱币。阿三叹口气说:“也就这样了,不过,看样子元奇那边那个老娘们可能会经常让我跑腿,也行了。”
接过阿三递过来的纸条,叶清把气咽在肚子里,目送阿三走远,才定了定神,想着一定要有点情调地看纸条。纸条只有几个字:“感谢您的厚爱,可否认识您呢?到时在歌舞场侧面第五桌。”他心里一阵狂喜,感觉泪花花已经涌在了眼眶里,差点就会掉下来,他忍住了,因为当他抬眼看远处的太阳时,有些刺目,让他的泪水又干涸了,只留下了一点湿润的感觉。
晚上元奇歌舞场依然是灯红酒绿,来的客人格外多。柳玥在第三支舞时才出场,她穿了一件较为暴露的短裙,带着另外四个姑娘随着一支西域歌曲起舞。曲调先是舒缓,后来越来越激昂,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台下不断响起叫好声和口哨声。叶清并没有受这些影响,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体会柳玥每一个动作的韵味,那些裸露并不显得过份,相反在他看来却是恰到好处,男人如果用情感去看漂亮女人,那么看到的是风情万种,是一低头,一蹙眉,一伸臂,一迈腿的优雅、温柔、恬静,蕴含着丰富的美,可以产生丰富的想像,而不是枯燥的可以用具体尺寸丈量的胸围、腰围、臀围。
看着看着,叶清脑子里飘浮起一些意念,那是一段文字,一些因美而滋生出来的空灵的字句。他立刻趴在附近的酒柜台子上,就着昏暗的灯光在一张随手抄来的卷烟纸上写起来,字很小,只有他能看得清,在他眼中,每一个字都闪着奇异的光彩,是他的灵魂流淌出来的甘露,是他在这片乱糟糟的场地里奇异般地感受出来的那份恬美,那一片境界高悬在歌舞场的上方,只有他能看得见,只有他能记录下来。
他站着看了很久,腿并不觉得累,因为柳玥的舞一支接着一支,她的体力好极了,无数的旋转、踢腿、小跳步,她都轻松、流畅地完成,脸上的表情还极为丰富,她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睛看着前方,又像是什么也没看见。
终于,他看见她从舞台的侧面走下来,走到第五排的一张小圆桌旁坐下,那里刚好没有别人。他突然激动得心跳得厉害,手都有点发抖,但他还是强行命令自己的腿向前迈,在黑暗中向着那张桌子靠近。他来到她的面前,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您好,柳小姐,我是叶清。”可是,她并没有回头。难道她没有听见?他继续又说了一遍,声音大了些。她听见了,扭头看他,这一片还有些灯光,他能清晰地看到她额头上的汗,她的眼睛比想像中的更为深陷,脸部很平滑,眉毛更有神采。她看到他的一刻显得很平静:“您,您就是叶先生吗?好年轻啊。”他忙说:“我今年21岁。”
“哦,那我比你大10岁。”她轻声说渞。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失望的感觉,好像被迎面来的浪花拍打了一下,但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富有热情,因为当他又仔细打量她的脸庞的时候,他看到了她的眼睛旁边的皱纹,他立刻产生出强烈的想要保护她的冲动。他说道:“是吗?真看不出来,你也就像是23岁的模样。”
“骗人,可不许这么骗人啊。”她很自然地说道,好像用了一种开玩笑的口吻。
叶清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些,他立刻想到手中的卷烟纸,刚要拿到桌面上,又突然觉得寒酸,再好的文字也需要衬托啊。他只好先试探一下:“柳小姐您好,今晚看了您好多舞蹈,真是非常动人,尤其您的表情特别真,特别投入。”
柳玥摆摆头说:“过奖了,我也就是靠这个谋生,没有那么好。”
“不,不,确实特别专业,特别好。”叶清认真地说,“我,我被你打动了,刚写了一首小诗,你愿意听吗?”
柳玥说:“好啊,我看你的文笔特别好,有种不一般的风格,那就拿来我看一下。”
叶清赶忙掏出那张纸片,当纸片放到桌上的时候,他又后悔了,因为光线不太好,也因为那确实就是一张卷烟纸,与这时的气氛不太谐调。
柳玥也楞住了,她迟疑地一仰脸,笑出声来:”你们写文章的人,就是这么简陋吗?“
叶清说:”我还是念给你听吧。“他拿起来,就着光勉强能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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