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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九眸瞳骤缩,破开局阵,正欲喊少爷当心,却见温廷安主动迎向了那一位为首的刺客,那刺客大抵没料到温廷安会主动投死,大概也不是真要杀她,酝酿在掌心之中的攻势,猛地朝内收持。
就在这空当儿,温廷安行前一步,温柔地摁住了他的胳膊,一举将他浅浅揽入怀中,柔声细语地道:“朱叔方才是不是伤着你了,可是要紧?为兄出门前叮嘱过你,你本有腿疾,行走不便,切勿胡乱走动,你怎能如此不听话?此处备有金疮药与芙蓉膏,不若先拿去用罢。”言讫,她煞有介事地轻轻拍着少年僵硬的脊背,示以安抚。
隔着氅衣与劲装,两具年轻的躯体气息彼此相贴与纠缠,温廷安贴得极近,秾纤鸦黑的睫羽之下,眸光晴色濯濯,俨似远山淡影,最是难消美人恩,她生着一张极好的皮囊,唇色在月色稀释之下,变得胭红薄软,语气且动了情,纵然是像对方这般冷血寡情之辈,心肠子竟然也随着一软,思绪微惚,掌中胁势犹若撞入棉絮之上,变虚了几分。
气氛有一瞬地凝滞,朱老九与一众玄衣客俱是迟疑地住了手,面面相觑,不知温廷安演得是哪一出。
朱老九凝视着温廷安,起初并不解这人跟个愣头青似的,要直接往刀口上撞,当下觉察到什么端倪,默了数秒,诧然地道:“你们二人原来认识?”
温廷安义正词严,拍了拍胸脯,笃信道:“他是我二弟,我们之间常在族学里朝夕共处,自当是认得——二弟,你说对是不对?”
这声一出,引得众人移目。
少年刺客上半张脸都蒙藏在了兜帽之中,下半张脸亦是裹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古井般无澜的邃眸,侧颜线条轮廓冷硬,神情隐没在了昏晦的雪影之中,倏然迫前一步,抬起一截软剑掐住她的脖颈,音色枯槁冷沉:“你认错人了。”
语罢,他身影一晃,迅疾反挪至温廷安后背之处,一掌掣肘住了她的身躯,一掌静垂于腰侧,扫都没扫她一眼,对朱老九寒声嘱令道:“带我去你们的藏人之地。”
雪碎簌簌而落,酥油灯的光线如连篇累牍的文词,镀在了廊坊的每一寸青石砖之上,后头的巷子里隐隐传了禁军巡逻的槖槖靴声,排山倒海般的火光眼看要淹没过来,朱老九勃然变色,目露惕意:“快放了少爷!”
这一瞬,温廷安心中某个揣测灵验了,这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不是冲着她来的,倘若梁庚尧是饵丝,那么她便是钓线,这人是要钓出藏在她背后的操局手。易言之,这人是冲着阮渊陵来的。
但他的立场并不隶属于枢密院与刑部,那到底是什么底细?
那人根本不会退让,将温廷安摁在身前,冷刃抵住了她脖颈处的要害处,似乎只消她一乱动,那软剑便能将她一举穿心,两人近在咫尺,她能嗅到他身上缭绕着的腾腾弑气,在这弑气之下,还有若有似无的冷杉松木气息,是她所熟稔的气息。
眼见着朱老九要震刀出招,玄衣客包抄内外,千钧一发之际,温廷安蓦然出声道:“朱叔,照他所说的,我们带他去。”
这是计划之中没出现过的一环,朱老九不懂温廷安在酝酿着什么,本欲不同意,但思及了阮渊陵曾前的委托,只好将信将疑地应了声:“也罢!”说着,收敛了那一柄绣纹朴刀。
温廷安捋平了一口气,偏了偏眸子,对那人温婉地浅笑着道:“这位兄台,稍安勿躁,我看你可没有要将人交付枢密院的意思,如此想来,你我皆是为了同一个目标的,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既是如此,我们又何必兵戎相见?还不如放下刀刃,有任何事,都可以坐下来商量嘛……”
话未毕,那人已然耐心告罄,掌中的力道沉了一沉,一掌拗住了她的琵琶骨,另一掌揪住她的后颈肌肤,迫得温廷安呼吸吃劲,身子骨似乎要被他掰碎了似的,只听他冷淡道:“闲话少叙,上马车!”
“且慢,”温廷安露出惧意,凝颤着声,讨价还价道,“要咱们捎你一段路可以,但你的暗卫得撤掉,不准跟随,要不然,待前头遇上了刑部或是禁军,你可让我如何交代?”
那人静默片晌,两害相较取其轻,似是觉得她的话在理,扫视玄衣客一眼,玄衣客皆是悟过了意,影子如山间里的魑魅一般,少时便隐匿而去,了无声息,似乎从未来过。
双方暂且达成一致,那人押着温廷安,三步两步上了马车,朱老九是有些不放心的,看了温廷安一眼,她眉眸看上去慌张忐忑,但实质上,格外坦荡淡静,朱老九捉摸不透,只能先重捻马缰,马车不再在西廊坊绕着重复的弯子,而是掉转了个马辔,一路在朔风和霰雪之间穿行,直直朝着东廊坊的崔府的方向行去。
车厢内人籁俱寂,胁者与被胁者具未言语,那人将整座车厢审视了一回,最终,寒棱棱的目光落在了温廷安盘膝底下的狐绒毡毯上,他命令道:“将毯子揭开。”
温廷安佯作忐忑哆嗦,但又露出了故作镇定之色,指尖微微颤瑟着,将毯子揭开了去,那人很是敏捷,当下就寻到了暗门,发现了梁庚尧的藏身之处。
那人搜查之时,温廷安是背朝着他的,整座车厢里只剩下了肢体挪动的清音,以及彼此衣料蹭磨的窸窣声响,温廷安觉得那人黯沉沉的眼神,落在了她脊椎骨处,似乎在端视着什么,视线如有实质,俨似千斤顶,压着嗓子盘诘道:“你是在帮谁做事?”
温廷安敛着柔眸,应道:“兄台不是见着了,我就是閤门里一位抄手罢了,自是在为进奏院和监察院效劳,我人微言轻,主子遣人吩咐我做什么,我便是做什么。”
那人定是不信她的连篇鬼话,淡哂了一声,软剑沉沉抵着她的喉骨,朝下了一寸:“閤门?閤门乃是禁军驻地之一,你一个寻常纨绔,若无高人指点,怎会轻易潜入?”
温廷安深觉这人有意套她的话,她蓄意讶然抬睫:“你这般说可算是折煞我了,我若是有千金可任意挥霍,何苦蜗居于閤门当个贱役呢?”
那人冷谑:“少装傻充愣,车把式唤你是少爷,想必你出于簪缨世胄,亦或是钟鼎之家,且我看你方才提到族学与二弟,你二弟有腿疾,你们在族学上学,据此,你是国公府的嫡少爷温廷安,对否?”
温廷安展眉,正色道:“我可以不是他啊。”
那人似是未料到温廷安会这般说,眸露凝色,只听他道:“本官生就一副天人之姿,确乎有几分像那位风流倜傥的二世祖,很多人皆说我生得像他,就连方才审问的陆殿帅,也质疑我是不是那位大爷,我真是颇感羞耻,我听闻此人是个虚的,有龙阳之好,好男色,有一回听那位少爷的家仆说,他对同斋的斋长、枢密院指挥使之子都动过歪心思,甚至,我还听说,他还打起了他家二弟的主意,因为二弟的貌容是称得上是秀色可餐,那一双眼眸,差不多就跟兄台你生得所差无几……”
温廷安言辞近乎孟浪且荒唐,但也是在自贬,尚未讲罢,那人陡然气质沉下了一重,懒得与她周旋,似乎只消她再多一句谎话,那一柄软剑便将照准她的身上扎去。
温廷安虽然觉知到了疼意,肌肤处定是留下了剑刃的压痕,但这人腕间驯服的力道弥足奥妙与得体,偏巧是把控于掣肘住她与不见血的力道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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