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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表此意。
“记得给我写信。”余锦年瘪了嘴巴,不讲道理地要求他,“记得想我,记得梦到我。”
段明等几个侍卫是要随他一起去的,这时清咳几声,自觉转过身去看天看地看月亮,夸这青天白日的星星真亮。
燕思宁撩开帷帘探出脑袋,见马背上季大人劲装挺拔,墨发高束,稍褪去了些许诗书雅气,更添英姿。而一个小书生模样的人与季大人说话,模样很清秀,瞧着是比自己大几岁,却还不及自己稳重,团团转像个屯东西的小老鼠,不停地往季大人马背上的布兜里塞东西,塞不下了,就往那些侍卫手里塞。
他小时只崇拜两个人,一个是才貌双绝季叔鸾,那般孤艳清姿直如谪仙,出世时让人有远观不可亵玩之感,眼下行走庙堂,也能一尘不染;而另一个则是他那军功赫赫的十二皇叔,雄姿如翱鹰一般,时常飞跃在燕思宁的憧憬里。
他身为皇子,也愿自己文如季鸿、武似燕昶,早早便定下了向这二人看齐的目标。是故一听说父皇有派季大人南下治水的意思,当即便跑去御书房求了这趟差事,要跟季大人一同去。
如今得偿所愿,燕思宁心中不胜欣喜,只盼着这队伍早些出发,他好能与季大人多说些话,探究一下文治安邦之道。
眼见马上就到钦天监演算的启程吉时,季鸿从马背上躬下身来,以衣袖做挡,与踮着脚的余锦年亲了亲嘴巴,沉沉笑道:“好了,快回去罢,街上人多,小心碰着。”
余锦年蹙着眉头:“我不要。”
季鸿哄他:“日日想你,日日给你写信。”
余锦年噘着嘴,鼓着腮帮,怪他不肯带自己一起去,很不开心。
季鸿弯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仍轻声哄:“梦里也想你,只想你。回去罢,一会儿日头高了要晒着的。”
余锦年跳起来又在他嘴巴上嘬了一口,别别扭扭地飞快道:“也想你。路上小心。”说罢才摇了摇手,依依地退后几步,听随行太监们高喊一声:“起——!”
马蹄儿缓缓迈步,绣着大夏字样的旗帜猎猎而动,带着他的心上人一起,奔赴向遥远的南方。
围观百姓渐渐散去,城门业已恢复原本的秩序,仿佛治水的队伍只是个热闹罢了,热闹一散,一切都像是不存在过。
季鸿走后的几天,他确如承诺的那样,日日给余锦年送来书信,季府特训的红脚信鸽,总在黄昏降临的第一个时辰,将余锦年期盼着的喜悦准时送到。后来队伍走得远了,信鸽到的时辰一日比一日晚,后来两三日一封,再后来好多天都未必能见到一封。
他们走得极远了,远到连信鸽都要飞好久好久。余锦年趴在窗前,连偷吃冰的心思都打了折扣,清欢怕他将自己闷着,时不时进来逗他,或者做些果子酪、牛乳冰,吆喝他到花厅里去乘凉,可他托着腮,望着遥远天际一呆就呆一多个时辰,直到天晚了,清欢进来叫他睡觉。
有时闵懋来哄他玩,有时穗穗阿春来闹,还有苏亭抱着哇哇啼哭的小海棠满园子乱转。很少时候连枝也会来,多是闵雪飞为了不叫他总闷在宫里与人斗来斗去,来信叫他到金幽汀转一转。
连少监不爱动弹,没差事时宁愿坐在屋里发呆也不肯出去走走,他又生性敏感爱多想,司宫台上人人钻营,又不是什么修身养性的好地方。不过闵二公子总有办法让连枝挪窝,譬如让连枝在下封去信上叫余锦年按个手印,或者让苏亭他们给签个落款儿。
连枝又极听闵雪飞的话,直被逼得不能不动弹。不过好在金幽汀诸人一个塞一个自来熟,这么一来二去的,连枝倒也与他们熟络了起来,有时还能留下吃顿便饭。余锦年记得要照顾好连枝,记得照顾好金幽汀的家人们,可独独不记得要照顾好自己,季鸿走了才半个多月,他下巴就又尖了下去,还日日跑到城门牌坊楼底下,去打听南边洪涝情况如何。
听见水退了,灾民们发上了赈灾粮饷,治水官的丰功伟绩传到京都,他自己能高兴半晌,饭都愿意多吃两口了;转天听见又死人了,有灾民暴乱,就着急得团团转,生怕灾情又变得严重,拖得季鸿回不来,更怕季鸿受伤。
石星被安排留守府上保护小公子,今日便挎着小篮子,与余锦年一同走在街道上,要去医堂看看新进的药材,他望着这少年孑孓一身的背影,全然没了先前那股鲜活劲儿,心里也叹了一口气:这两人自相遇以来,何曾需要分离这么久?不过转念一想,他又何必操心别人,自己还不是与自家的小饼人天各一方,只能靠鸿雁传书,一达情谊。
如今南方水乱,哀鸿遍野,即便京中派下再多的赈灾官一时半刻也难平息四起的民怨,夏京更是涌进了不少灾民。这些灾民多是逃难而来,身上寡有银钱,大多聚集在庙宇道观里,每日吃些大师父们施赠的粥水,却也有不少家破人亡的流民徘徊在街巷中,终日与乞丐为伍。
有些本地富商开始开仓放粮,做善事积累福报,城南那边便以那富贵斋的薛老板为首,救济了不少难民;余锦年眼见难民越来越多,更有数不清的病患伤者在街上哀呼痛嚎,他即便是心中再挂念季鸿安危,时下也得做些实事了,便叫上了金幽汀的小厮侍卫们,开张了东街后头的医馆,收纳一些危急重的病患,而苏亭则负责处理一些显见的外伤。
此外每日傍晚,也在三余楼施舍粥棚,用最简单的食材做最果腹的粥食,虽不能让每个人都吃饱喝足,但至少不会空着肚子入睡。
余锦年现下银钱充足,开起医馆为的是救济,是故来往病患若有闲钱便给,要是实在一穷二白也没什么,有心的留下帮帮忙,若真是个浑水摸鱼的白眼狼,他们也拦不住,权当是给遥在南方治水治灾的季大人祈福了。
他们一行人每日要忙到月上中天才能休息下来,晚上倒在床上一头睡去,第二日又是脚不沾地的一天,过了有好些日子,余锦年掐着指头数,才发现竟然已经足足十天没有收到季鸿的来信了。他越想越是不安,当晚到家,便裁纸写了一句“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盼君早归”的纸条,命人去传。
当夜月明星稀,天际一片青黑,莲池内的红荷也都晒得脱了水,皱皱巴巴地萎缩着,池水在这般烈日蒸腾下,也不复清新,生出些泥腥味。
余锦年在医馆看过病人,回来后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在花厅里小憩,没想到实在是太累了,竟一时睡了过去,许是天气热冻不着人,清欢也就没过来打扰他,只在他身上披了条薄薄的雪衫,是季鸿的衫。他抱起衣服来盖在脸上,用力地呼吸几口,仿佛是从中攫取了新的力量,长长地舒展了一个懒腰。
夜深,余锦年转过身,拥着情郎的衣服继续睡——
金幽汀的门却突然被人用力砸响,门房于痴梦中惊醒,慌忙披衣起来,挑灯去看,只见门外是两个灾民打扮的老夫妻,互相搀扶着,面色焦灼,约莫是一路小跑来的,都喘得厉害。见厚重园门打开了一条缝,那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焦急道:“余神医、余神医!我儿子他……”
……
余锦年挑着灯笼飞奔到医馆,进了门直奔西阁,只见一个青年倒在地上,两侧面颊深深凹陷,小腿抽搐,口中喷出清白色秽物,一旁马桶中更是盛满了清水似的泄物,他眼下口鼻大张,皮肤苍白湿冷,不停地往肺中吸气,却只肯吐出短短的一小口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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