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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勰突然一阵冷笑,“多划算啊。”他说,“陪人家睡一宿就能换个大好前程,有这么好的事你还等什么?”
嘉穆仰起脸,红红的眼睛瞪着同样红眼睛的东勰。他腾地站起来,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不用你操心。”说完他就回了自己房间,即便在这种时候,他关房门的声音都是轻轻的、不扰邻的。东勰傻呆呆地愣在原地,脑子里面一片空白,那句极恶毒的话刚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稍晚一些的时候,东勰下了一锅面。他看到厨房里锅碗瓢盆干干净净,他猜测嘉穆肯定被这件事情困扰了一下午加一个晚上,连晚饭都没吃。他把面下好,分在两个碗里,又把摊好的鸡蛋盖在两碗面上。然后他悄声走到嘉穆的卧室门口,做贼一样屏住呼吸把耳朵竖起来听,房间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他敲了敲门,说面下好了出来吃一点。没有回音。他接着又拧了拧门把手,发现门被锁住了。这时从里面传出来一个湿淋淋的声音,说:“我不饿。”
“不饿也出来吃点,晚上不吃饭怎么行呢?”他又把门敲了两下,可里面又没了动静。东勰站在门外对自己失望透顶,刚刚的自己就像一条失控的疯狗,而那些难听的吠叫此刻把房间里外两个人都折磨死了。他恼恨自己的没风度,而这没风度的根源来自于他的妒忌——妒忌那个男人手里握着嘉穆想要的一切。
东勰对着门说话:“刚刚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话,我跟你道歉。”接着,他沉默了一阵又说:“如果你真的想好了,我陪你去。”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然后房门打开了,房间里面没有开灯,嘉穆从黑暗里走出来,客厅的暖色灯光映出了一张湿漉漉的脸。东勰上去轻轻抱住了他,右手抚摸着他的后背:“先吃饭吧。”接着他感到垫在自己肩膀上的下巴静静地压了一下。
包铎再次来电是在一周之后,不过这一次电话中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助理。助理给嘉穆发了一些参赛资料。他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即将参加的节目不是别的,正是前一阵子炒得沸沸扬扬的《中国新声望》。助理在电话中嘱咐他要好好了解这些资料,有时间就多看看选秀类的节目,准备一些拿手的歌曲多多练习,看看自己与那些取得名次的选手相比还有哪些差距等等。覃嘉穆在电话中难掩兴奋,询问了很多细枝末节。对方轻轻地笑了一下,说包老师特别关照过的,这些事情不需要他操心,到时候一切自有安排。
两个月后东勰和嘉穆坐上了开往长沙的高铁。在途中嘉穆还在不停地用手机一期期地看下载好的综艺,东勰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他,他不吃,他说吃橘子会上火,从现在起一直到比赛结束他要好好保护嗓子。东勰把橘子塞进自己嘴里,笑他太紧张了,就算他天天吃辣椒也比别人唱得好,还让他上台之后收着点儿,给其他选手留条活路。嘉穆知道他在逗他开心,于是从他手里抢过一瓣橘子,边吃边笑。
包铎的助理在车站接到了嘉穆他们,这个面容过分精致的年轻男子,如果不是他开口说话,恐怕会被误以为是个短头发的女孩儿。这位助理有个相当古典的英文名,叫adam,亚当。当他看到嘉穆和东勰两个人时,显得有些为难,他问哪一位是覃先生,并解释说包老师以为是覃先生自己一个人来,所以没有准备多余的食宿。东勰的脑子里面飞快地转,原来嘉穆并没有告诉包铎他会带朋友来,他包铎若隐若现的企图看来嘉穆了然于胸,甚至还打算利用这个企图来巩固这次机会。海选和晋级赛的名额可不好弄,在一切成为定局之前,嘉穆明白自己得事事小心,步步求稳。包铎恐怕怎么也没想到,温顺的小绵羊居然怀着狐狸的心思,也许他还想趁着比赛的空隙可以在这个娱乐之都和这个小绵羊放肆地“娱乐”一番呢——谁说他嘉穆老实,动起心眼儿来同样狡猾得可以。
东勰说:“没关系,你们负责他的食宿就好了,我自己可以解决。”
亚当笑了笑:“现在是长沙的旅游季,而且我们的节目很快就要开播了,到时候酒店会非常难订。”
“这个不用你们操心,”东勰说,“实在不行我跟他一起睡。”
嘉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不安地看了看亚当。亚当媚眼如丝,摆出了一个“随你便”的笑容。
出了高铁站,亚当让他们等在原地,自己去开车。嘉穆嗔怪东勰不分场合胡乱说话,万一让人家看出了什么多尴尬。东勰不以为然,他说那个亚当妖里妖气,明眼一看也知道是弯的。表面上是什么包老师的助理,说不定就是人家的小姘头,私下里早不知道睡过多少次了。大家都是圈里人,有什么可尴尬的。嘉穆被他气得半死。
下了万家丽路高架,亚当把车开上了晴岚路。他指着远处的一座灯火辉煌的建筑说,那就是包老师为覃先生预订的酒店,是长沙很有名的北辰洲际酒店。他还说很多明星来录节目都会选择在那里下榻。东勰听了以后酸溜溜地说:“你们包老师还真舍得下血本。”亚当含义不明地笑了,回应道:“包老师对有潜力的选手向来都是很慷慨的。再说区区一个酒店的房间而已,还远远算不上血本。”东勰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干笑两声。
办理好入住,亚当带他们进了房间,并且交代了一应事项。“游泳池、健身房、vip餐厅以及顶楼的行政酒廊都是24小时开放的,覃先生凭借房卡就可以使用。至于严先生——”说到这里,亚当看向了东勰。东勰忙说:“没事,不用管我。”
“好的,那您自便。”亚当微笑,又转回去,“晚一些包老师会赶过来,跟您交代一下比赛的具体安排。”
晚些时候,包铎果然来了。应该是从助理那里听说多出了一个不速之客,所以他一进门就阴沉着脸。东勰当然也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自顾自地在沙发上打起了游戏。助理肯定也把一路上看到的听到的以及自己的猜测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包铎,所以他开门见山不客气地说,这次能够推荐他覃嘉穆入决赛,是看着他还算有些能拿得出手的本事。要不是他有些把本事,不管他跟自己有什么关系都没可能出现在这里!接着他又说,不用像防贼一样地防着自己,有些你情我愿的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包铎特意把“你情我愿”四个字读得抑扬顿挫,并朝东勰的方向看了一眼。东勰像是没听见一样,专心致志地咒骂游戏里的猪队友。在他来之前,东勰和嘉穆就已经商量好了,不管他说出什么难听话都不还嘴,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能够顺利参加比赛,而不是专程跑到这里来讨伐姓包的。有自己在,东勰是不担心这个老男人会乱来的,况且虽然嘉穆的名字已经在节目组那里挂了号,但只要一天没站上舞台就一天不能掉以轻心。让他过过嘴瘾没什么,如果真把他惹急了搞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乱子才叫不划算。东勰说一句嘉穆点一次头,但其实这些话是他说给自己听的。以嘉穆的性子,他能去讨伐谁?他只会婆婆妈妈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东勰是担心他自己,要是真的没忍住,一拳砸掉了那个王八蛋的门牙可就坏了大事了。
包铎又抢白了几句,见两个人一言不发,只当自己的气势把二人镇住了,心里想,到底还是两个黄毛小子。然后他开始进入正题。他告诉嘉穆,这一次的比赛是双线叙事的结构,一条是舞台上的才艺展示线,一条是选手幕后排练和宿舍生活的情感故事线。所以等节目开播,他需要住进节目组安排的宿舍并配合录制。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东勰一眼,补充道,闲杂人等不能入内。接下去他又嘱咐了很多参赛的细节,嘉穆一一记下。
“在选手和导师双选的环节,如果没有导师选你,你就会被淘汰,所以我会给你亮灯。但是如果我和其他导师同时选了你,到你选的时候一定不要来我这一组。”
嘉穆不解,问为什么。包铎不耐烦地咂了咂嘴,问他到底有没有好好做功课。“如果你来我这一组,等到学员考核的时候,抽到一个实力比你强的选手和你pk你不就死定了吗?但如果你到了别的组,我还可以用导师特权把你留下来!”
接着他又说:“不管是选你也好,用特权救你也好,我可能都是到最后一刻才会出手。这毕竟是个综艺节目,有些必要的综艺效果以后你慢慢就明白了。但总之,不管我有没有出手,你都不要显得我们好像早早就认识了一样。不管你是晋级、待定甚至是被淘汰,都不要乱讲话,我说能捞你就有一百种方法能捞你,你要记住那是全国直播,不是你攀关系的地方,一句话说错,咱俩都玩儿完。”
嘉穆听得入了神,他没想到自己在电视上看的那些综艺节目原来这么不简单,原来背后有这么深的水。那些让人潸然泪下的片段,那些令人惊心动魄的反转,到头来都是被无数个像包铎这样的人精心策划出来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很多自以为有才华的选手容易犯的致命错误。就是不要一上来就唱自己写的歌。”包铎这时又看到了嘉穆那双询问的眼睛,他叹了口气,带新人果然累。他只好解释说:“评委席上坐的都是已经成名的导师,观众席上坐的都是不认识你的观众。他们看新人站在舞台上,天然就会带着批评的眼光。说的难听点,就是没毛病都会给你挑出点儿毛病,这是人之常情。这个时候新人歌手最聪明的选择,是用大家都熟悉的歌曲把自己的唱功展示给评委和观众。这两个群体,你能征服其中一个,晋级的概率都会大大提升。我们先不说专业,人人都有从众和对权威的认同心理,观众呼声高,评委也倾向于打高分;反过来,评委打了高分的选手,观众也容易买账。但如果你唱的是自己写的歌,你想想看,你人是新的,声音是新的,最后连歌都是新的,你让大家怎么评价你唱得好还是不好?”
“那毛不易......”
“别跟我提毛不易!你们怎么都提毛不易?!”包铎的坏脾气来了,他声音响亮地打断他,“中国有几个毛不易?!一万个人里面能出来一个就不错,另外那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都死在自以为是的路上了!”
嘉穆吓得不敢再讲话,东勰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悄悄捏紧了拳头,心想这老小子要是敢先动手,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他肯定把他揍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包铎摆摆手,表示容忍了新人的迟钝。他让自己尽量充满耐心,然后说:“你要知道自己的优势,你有很多张好牌,你的长相、唱功,还有你会作曲。但是这些牌要一张张打,要有策略地打。有些牌放到后面打是王炸,放到前面充其量就是对瘪三。如果你信我,就按照我的套路来,前面的分组赛和晋级赛尽量用唱功征服评委和观众,到了巅峰对决再展示你的创作才华。”
包老师的指导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东勰看他在指导的过程中也算是掏心掏肺,于是渐渐熄了要揍他的念头。包铎说离节目正式开播还有不到一周,过两天再来帮他选歌。走之前,他不无遗憾地看了一眼这个套间,他订了这么好的酒店,就是以为今晚可以在这里和他的小绵羊共度良宵呢。
洗漱完躺在床上,两个人却都睡不着了,于是在黑暗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东勰始终怀疑包铎动机不纯,“你看他临走时候那猥琐的眼神,就知道他的贼心还不死。”
“他动机是什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嘉穆心满意足地把头陷进枕头里,“我只要踏踏实实都做好我该做的就行了。”
“早点睡吧,医生说你不能总熬夜,免疫力下降,那里不容易好。”
“都已经这个点儿了,越来越精神。”
东勰翻身起来,用手拄着头,他看不见嘉穆的脸,于是对着空茫茫的一片黑暗说:“你那里还疼不疼?”
嘉穆沉默了一下,然后支吾地说好像不疼了。东勰知道此刻他肯定又涨红了脸。
“不疼了呀......”东勰的手寻上来,寻到对方的胸口,“那要不要我们......嗯?......”
“......滚啊!”
“别糟蹋了这个房间呀!”
嘉穆这时候猛地想起了那张在沙发下面发现的废纸。“衷肠凭雁信,辗转想一人”。他开始觉得胸口发堵,他转到另一侧,裹紧了被子,留给东勰一个后背。“我要睡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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