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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纳闷,觉得这东西肯定不简单,是件神器也不一定。重新捡起来捧着看,渐渐那声音又来了,比上次更强烈,简直震得人头疼。尝试拉开些距离,声音变得轻一点,靠近身体,它又闹起来,真是个奇怪的玩意儿。
莲灯低头看自己身上,她打扮上不怎么考究,除非要进宫,衣裳首饰静心挑选,否则平时连个香囊都不会挂。这铁片能和她的身体产生共鸣,实在太有意思了。她是个贼大胆,除了刚开始有点惧怕,过后就抱着戏谑的心态了。把它挪到小腿肚上,它安静下来。挪到肚子上,它微微的震颤。再往上,渐渐又活跃起来,贴到颈部时,动静忽然大得惊人。
她明白过来了,是她脖子上的玉竹枝,定王临死的那个晚上给她挂上的,据说是她阿娘的遗物。她把玉料摘下来,以前听说金和玉有缘,没想到玉和铁也能有关联。她把两件东西并排放在一起,那声浪差点震塌她的屋子。
头顶的瓦当砸下来,在她面前四分五裂,她吓了一跳,忙把它们拆开。这时辰河从外面进来,一路走一路左顾右盼,奇道:“什么声响,嗡嗡的,是埙吗?”
莲灯站起来,悄悄把碎瓦踢到了一旁,含含糊糊地应了,又道:“阿兄怎么来了?”
辰河掖着袍子在台阶上坐下,自己斟了一杯茶,“我听说你这两天精神不好,特来看看你。怎么了,身上不舒服么?”
她说没什么,“天热起来了,懒得动弹。好一阵子没见阿兄了,你在忙什麽?”
辰河转过头看她园里的草木,半束阳光打在他脸上,他眯眼道:“我和你说过的,要写一本《西域经略》。以前在碎叶城时忙忙碌碌总没有时间,现在闲下来了,打算收集一些文献作参考。”
有理想是好的,辰河和另几位阿兄不同,定王大军被收编之后,等持他们就成了无所事事的兵痞。有几次宫中设宴,人来了,却是精神萎靡不像个样子。皇帝大约很希望看到他们这样,越是扶不起来,他的江山便越稳固。
莲灯嗯了声,想起敦煌的洞窟来,“鸣沙山上开凿了好几个新窟,都闲置着,太可惜了。阿兄下次同陛下提一提吧,派画师进敦煌,把阿菩没完成的壁画都画完。”
辰河道好,顿了会儿说:“我刚散朝回来,出宫门的时候淮南节度使同我打听你的近况……你怎么不见人呢?听说他几次来,都被你拒之门外了。”
她垂下眼,没什么兴致,“我这几日不想见客。”
“终归是陛下做的媒,好歹赏个脸吧!况且我看他为人很好,怎么不合你的心意呢?”他笑了笑,“你别怪阿兄多事,我邀他中晌过公主府来,你可以试着同他相处。前几天不是聊得很好吗,怎么突然又恹恹的了?”
她也不争辩,既然把人邀约来了,留顿饭也没什么。不过一直记挂着某些事,说又说不清,心里七上八下罢了。
辰河盏里空了,她又给他舀了一勺,慢吞吞道:“阿耶葬在黄河边上,我阿娘留在碎叶城,他们两个永远不能再见面了。如果我把阿娘的坟挪到阿耶身边,你说她会不会怪我?”
辰河放下茶盏,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愧疚,“当初杀你阿娘的人并不是阿耶派去的,这个误会应当解开了。我想他们还是相爱的,相爱的人天各一方多可怜,让他们在一起吧。同你阿娘好好解释,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阿耶对她的心没有变。自从四娘遇害后,阿耶一直郁郁寡欢,十多年了,再也没有收人进房。对于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来说,做到这样不容易。四娘再大的怨恨,到这里就散了吧,在地底下同阿耶再续前缘。”
不知为什么,莲灯哭起来,难过得无法自抑。似乎并不是为父母的感情波折伤嗟,是别的。辰河的那句“相爱的人天各一方”,勾起她无限的感伤。她没有爱过什么人,却奇异的感同身受,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就像心里塞满了窝囊气,终于找到个豁口宣泄一样,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然后擦干眼泪说:“我这就吩咐人去办,把我阿娘送到阿耶身边去。我封了公主后不知在忙些什么,到现在连耶娘的灵位都没有供奉,实在太不孝了。只是我对我阿娘的事知之甚少,神龛上怎么写呢?”
辰河道:“四娘是阿耶的孺人,姓唐。不过我曾经听阿耶说起过,四娘本没有姓,唐是当初家主的姓氏。四娘的小字叫茹仙,回回语中有明亮清晰的意思。”
她抬起眼来,“我阿娘不是汉人么?”
辰河摇了摇头,“你阿娘是古回回国后裔,回回灭亡后,祖辈在姑臧被人奴役,一直到那个大族被抄家为止。但对于你阿娘的出身,阿耶一直不愿提起,如今你要为她设灵位,我觉得应当让你知道。”
之前因为《渡亡经》的缘故,她母亲的身世也常被人拿来做文章,阿耶三缄其口也是有原因的。其实他倒觉得大可不必,回回国那么多人口,岂能人人和《渡亡经》扯上关系。现在尘埃落定了,她的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也都摒弃了,现在与她细谈她母亲的身世,没有什么不妥。
她对这些不甚在意,知道神位上该怎么写就够了。又同辰河闲聊一阵,仆婢进来通传,说使君到了,辰河站起身道:“我先出去支应,你好好打扮打扮,洗个脸,敷上点粉。看你脸色不佳,再擦些胭脂就好了。”
莲灯笑起来,“阿兄怎么和傅姆似的!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辰河出了院门,她怅然坐了一会儿,把玉竹枝重新戴起来,那块铁片收到妆匣里。坐在铜镜前篦发绾髻,照辰河的吩咐装扮上,随手捻个花钿贴在眉心,左右照照,气色果然改善了些。
关于那位节度使,她实在有些尴尬。那天进宫回绝过,不知是圣上没有把话传到,他的态度还是照旧,来拜访过两次,她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难为他百折不挠,辰河邀他,他便又来了,她再不赏脸,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了。
她换了件衣裳往前,辰河请他在凉亭赏花喝茶。她从小径上过来,远远看见他,他穿着宽松的罗衣,束着髻子。她脚下放慢了,拧起眉头思量,总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人,能把罗衣穿出道骨仙风的味道……
他们在亭里向她招手,她摇了摇扇子。提裙上台阶,盛希夷还如那次在宫中一样,很快下来接应她,两手前后虚扶着,以防万一。她入亭子,对他浅浅一笑,“你前两次来,我都没能相见,真不好意思。”
盛希夷很大度,“是我来得不凑巧,我也怕你嫌我麻烦,一次次来……我只是不放心你的病症,现在都好了吗?”
她说好了,“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春困夏乏,懒病犯了。”说着偏过头吩咐厮儿,“今天怪热的,把席设在这里吧,这里凉快。”
厮儿领命去了,辰河和他聊西域风土人情,莲灯倚着亭柱听他们说话,都是极斯文的人,谈吐文雅,让她想起辰河为她设过的相亲局。局上也是一帮文人雅士,吟诗作画、奏乐取乐,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不欢而散了。
她的记忆就这么古怪,到了某个阶段突然中断,再要想,怎么都连接不上。罢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她托腮听他们说起西域的儒家,多少旧族为避战火在河西走廊安家落户,出了哪位领袖,有了多大的成就。都是男人的话题,她竟也听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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