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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近一年,她才再次见到昭王正妃金氏。宣云弋俊美得不似凡人,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剑眉星目,三十九岁的男人并未有半点老迈的征兆,小鸾认为比起几年前见他,他身上更添了种成熟男人才有的伟岸气度,而与他同岁的王妃金氏脸色蜡黄,苍老疲惫,身形瘦弱的如同纸片人一般,屋子里燃着香也盖不住她身上的药味。
“夫君。”王妃直视衣衫不整的两人,开口唤他。
宣云弋正搂着爱妾在房中亲热,冷不防被她这样一闯,颇有点恼怒尴尬,面色一沉,不悦道:“夫人养病这样久,连规矩都不顾了吗?”
小鸾脸红得如熟透的虾子一般,坐在他怀抱里,低头探手到他衣服下摆,拿帕子擦了擦,再悄悄给他系好裤带。做完这一切后,她抓起他随手丢在脚底的肚兜,捧着肚子踩着小碎步躲到隔间去了。
寝居里只有夫妻二人,王妃伫立在他面前,与他对视良久,冷冷道:“今日是磐儿生辰。”
宣云弋面色一滞,歉然道:“我忘了。”
他欲拉她枯瘦的手,王妃侧身一避,“也是,夫君已有美妾幼子在怀,想我那死了的孩儿作甚呢?只能让您徒增伤感,倒不如不去想,忘了才自在呢,”她自嘲的笑笑。“只有我这做母亲的,十月怀胎,放不下肚里掉出来的这块肉。”
宣云弋御下极严,认识他的人都知晓昭王殿下是最讲究等级和规矩的,他绝不允许他的妻子以这种态度对他说话,长久以来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夫敬非它,持久之谓也;夫顺非它,宽裕之谓也。”宣云弋一挥袖子打翻了一个茶盅,瓷片和茶水溅落在地,厉色道:“你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即刻给我滚出去!”
王妃怔怔立着,望着他铁青的脸恭敬下拜,转身挺直了脊背走出去,一出裕兴居正院,她蓄在眼眶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滑落。
“你算准了王妃那时会去?”如兮面前的青石小圆桌上摆了一盘棋,正在和自己对弈。
“王妃若是要同殿下讲和,宣磐的冥诞是个最合适不过的时机。”
如兮落下一枚黑子,赞同道:“不错,若是我,也会选在这天。”
小鸾得意道:“昨日我命府里的绣娘给宣磐制了好些经幡,而且还故意给华瑶的侍女送信,让她以为是她父亲的意思。”
“殿下不曾下过命令,你这样大张旗鼓,符公公定是知晓的。”如兮拈起白子,却迟迟没有落下,似是被自己给难住了。
“不错,可符公公是个一等一的聪明人,他私底下先来问我,我只告诉他‘殿下近日事忙,若是明日忽然想起要给宣磐世子做法事,再要制就来不及了。’符公公自然是同意的。”
如兮笑笑,转头去看小鸾,“符公公最是忠心于殿下,若要说对殿下关怀备至,贴心可人,只怕他也是不亚于你的。”她忽然想到破解之法,撂下一枚白子。“宣磐之死对殿下的打击何等之大,若非你及时诞下阿琦,殿下为着心爱的幼子硬是撑了过来,只怕这时早已在阴曹地府和宣磐接上头了。”
“比起王妃娘娘的丧子之痛,符公公更关心殿下的身子安康,由己度人,我要是他,一定情愿殿下彻底忘了这儿子才好,免得日后想起又心痛难当,伤了身体。”小鸾坐到如兮对面,看姐姐的棋局,“殿下终日为公务所累,恨不得一天有十三个时辰才够用呢,贴身的人都不提醒,一时半会忘了也是有的。”小鸾不懂棋艺,看了半晌,命人取来茶具。“既然殿下不记得,我便让保福将那些经幡都烧毁了,免得给殿下瞧见又惹他伤心。”
华瑶郡主误以为制经幡是父亲的意思,特地去青松院告与母亲知晓,金氏本就有意和丈夫重归于好,既然要为亡儿做法事,她便连夜抄了经书,预备次日法会上用。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青松院的下人便报与她说小夫人怕教殿下忆起宣磐世子伤心动气,命人将经幡尽数焚毁,金氏这才知晓丈夫根本忘了儿子的生辰。
小鸾洗好茶具,烧水为她烹茶,如兮最爱雨前龙井,花厅内很快被甘甜的茶香围绕。如兮想起姨娘刚去世时,她被嫡母接到屋中抚养,嫡母素来厌恶她的生母,她又不比庶出哥哥寒杉是父亲的独子,幼小的如兮还未能让人窥见日后惊心动魄的绝世美貌,于嫡母和父亲而言,她是个可有可无的孩子。她刚到嫡母屋中和小鸾同住时,是那么的彷徨无措,为着讨好嫡母,她像侍女一样照顾奉承这个小表妹,幼小的小鸾却来亲她的脸请她不要讨厌她。小鸾是个呆呆笨笨的孩子,识字很慢,读不会诗书经文,为着如兮却学会了烹茶、研墨和装裱画册,好在书房里给姐姐打下手。
小鸾变了,如兮抓着棋子,有些怜悯地想,她曾经天真纯洁、无忧无虑的小妹妹被迫过早的长大成人,为了守住她的爱情,她的儿子,能够眼都不眨去伤害一个饱尝苦难的母亲,她已蜕变成为一个危险的女人了。
长大真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又或许她从前其实并不了解她。小鸾一直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孩子,这不单是源于父亲对她母亲的愧疚,失了孩子的嫡母把一腔母爱全部倾注到她身上,更是因为她性子温柔和善,笑容天真明媚,总是为他人着想。可那是在家中,在被深爱她的家人们包围着的梁国公府里,她有无忧无虑、善良可爱的资本。如今来到这里,她的血统、她的身世,她艰难的处境,逼得她不得不迅速把过去的一切优点都丢掉,变成一个自私可怕的女人,来守住上天赐给她的这一切。
是这个世界的错,是权力的错,不单是小鸾,她身后的整个沈家都不能承受失去宣琦带来的后果,哪怕只是预测中可能的威胁,也必须被扼杀在萌芽中,原本属于如兮的使命阴差阳错被小鸾接了下来,如兮知道自己也必须狠下心,在往后的日子护着小鸾渡过一切未知的艰难险阻,帮她、帮沈家牢牢守住这一切。
她要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为她深爱的所有人遮风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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