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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山崩石摧雨霏霏(第1页)

想当初出朔方南度库结沙,雪域变滩涂,草原化黄沙,风天积郁,云低尘厚,目之渺渺,心自戚戚。离开了朔方的兰姐儿,离开了女夫子和赤脚学堂,离开了顾婶和青柳客栈;前路又伏着笑面虎江钊,黑脸公孙固;流民作乱,更不及丰州军民大同——李木棠自然惊惶。而今沿着红柳河,见砾石戈壁渐远,连绵山丘随云里春光不知不觉就溢满眼界,她却又要说这延州崇山峻岭,阴谋算计深不可测;莫如夏州天地广袤,是是非非一览无余。所以包裹车厢的毛毡软垫不敢撤换,她那十指依旧冷到生硬。染好的蔻丹红胜朱砂,不意望见总似血流。李木棠便常常盯着要发呆好些时候。噩梦早就不再做了。新鲜故事还总有戚晋按书中的添油加醋讲来听。凡事便该多想几步,多看几面。似这指尖蔻丹,那都是四体不勤、坐享其成才能沾染的福分,她的确是有很久连下地都不曾,更别提务工劳作了。或许她此生都再不必卑躬屈膝,就像这双驾四毂皮轩车,无论延州山道亦或夏州沙漠一应稳如闺阁卧床,仍那窗外时移景换亦是无碍。一路下榻县属官衙,清道奉戟,钲鼓吹鸣,幡旗脸面,弓刀仪从,如此阵仗更该她沾沾自喜。她也的确常常笑着,却到底还是得躲在戚晋、或是文雀身后。便是狐假虎威,一张虎皮穿久了,也就成了自己衣裳。他俩都这么说,她便的确努力想要这么装——可她到底还是做不到。尤其二月廿四,金明县衙两进院落拥挤简陋,县令“唯恐怠慢”,安排黜陟使移驾城中富户袁家下榻。好个袁家!依山傍水,两重正门,影壁接照壁,先一重院落植花栽柳,正堂面阔五间,进深足有三间,板壁上悬匾额,上书《素壁堂》三字平平无奇,甚至运笔失之潦草,落款却清清楚楚写着“杨阔,康佑二年七月”。李木棠早年间伺候良宝林身畔,国舅爷家世经历略有耳闻,如所记不差,这杨阔恐就是杨珣及当朝太后之父,更是戚晋外祖。她便向旁去寻,见身边人波澜不惊,又见那板壁前条案供有神龛、香烛、香碗一应礼器,居中黄金底座单摆了束桃木干枝。家主袁迁连连拱手,道这便是当初救过恕宗老爷的宝物,该还有些志怪故事、或是连篇鬼话要接着扯下去,戚晋却并不留他机会。李木棠身子不适,站这片刻已经难以为继,很快穿山门、越清溪,一路香花灼烁、古树抱朴,脚下曲径通幽,竟好似一时误入江南园林。后院再过花厅,眼前豁然开朗。院中墙根倚一片竹,砖石阳刻莲纹,抱厦平檐密密覆有藤蔓,此时节已堪堪吐绿。窗牖雕花各不相同,有弥勒榻临窗而设,饮酒观景再妙不过。东侧床上垂有绡帐,用镀金青铜竖笋帐钩两侧挽起。李木棠就翘头看了又看,迟迟不肯躺上床去。有婢子见状又搬了覆有绨锦的小几与她垫起腿脚,倒竟然比倚坐床畔还要舒服几分。于是她便知道,出关那时为何单单在金明县附近会逢着劫道,为何劫道之人反倒面黄肌瘦两股战战,为何那群所谓强梁会被乡兵轻易擒获——原来真正的强梁营寨,即是她当下所在。“可是国舅爷、已经去世。延长的县令从前也是他故人——县令啊,都做不下去!这个袁家……来的时候跟着小之住客舍罢了,竟然从来都没听说过,还这样富丽堂皇!”“异地为官,没了靠山摘帽子容易;地方望族,盘根错节又哪能轻易连根拔起。”戚晋道,“不过多少也是强弩之末。你方才也瞧见,这袁迁耄耋之年,仍敢抗命不遵、非要领人去正堂走上一遭。桃木剑勇救恕宗,终究是他一家之言;修县史济恩外祖,更是蝇头微利罢了。而今时过境迁,旧年的尚方宝剑锈钝了不好使……瞧,这外间是不是又来请我赏光赴宴了?”“你要去吗?你刚说的什么故事,我都不知道。”李木棠接着拽拽他衣袖,贴到他耳根边上去,“那,是不是金明县令忌惮已久,所以推诿说县衙不好住,要借荣王的威风,好铲除异己?”“未必就是金明县令。”戚晋只笑,还接着顺势就揽了人入怀。荆风在一旁看得真切,自然就出门去回绝,“强龙不压地头蛇,延州自己斗法,干我们何事?等明日兵部尚书到了还有热闹可看,又急什么?”李木棠便安安心心要听故事啦。说是昔年“泰成之变”,尚是太子的恕宗出逃长安,在金明县境内拦路遇一大蛇,幸而道旁有一樵夫,据说是得天感应,手持桃木枝斩蛇救主,如有神助。恕宗其后还朝即位,却对此事只字不提。民间或有杂谈,多引为志怪传说,也是不想能在金明逢着袁迁其人。“至于他和外祖交情……我大略有所印象,却不真切。只知外祖当年落魄,母亲与舅舅早年间也曾困于穷厄。是靠外祖母家隐蔽,母亲得以入宫。彼时父亲原配、章懿淑皇后难产而薨,又逢楚国意欲嫁女联姻、图谋后位,惹朝野不快。似乎正是哪处重修县志……”见李木棠听得云里雾里,就差要昏昏欲睡,他便改口,不再讲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旧年往事,“总之外祖虽然落拓,依旧自持家世不凡,在这县志里就终于得了印证。据说也是因此,母亲才得以即位为后——宫人闲言碎语,实不足为道。外祖曾经游历四方,与这袁家有些私交也未可知;再说题字之人也未必就是外祖,天下重名者不知凡几,在这天高皇帝远的所在拿着鸡毛当令箭,也足够他一世荣华富贵了。”,!“都是大概、似乎、好像……你这故事讲得不清不楚。”“我瞧你两眼一眯,怕是不大爱听!”“讲故事没有你这么讲的,说了几日书你怎么都没有长进。”李木棠道,“四个字四个字,进展飞快,两句话就把人家十页纸的内容概括了。还又是皇后尊号,又是楚国,又是宫闱变故,又是外交谋略……也不像你讲道理那样循循善诱!欸!所以你真就什么都不管了?当时延长罢田的事情你知道吧?”“还是咱们阿蛮的功劳。”他那手不老实,嘻嘻哈哈就来捏木棠的脸蛋,“你文雀姐姐都说了,秋日开垦掘玉,而今春来芟除芸耨想来已毕……”那小丫头就直愣愣盯着他,可不是对他这句“想来”大有意见?“好。那正好,也别等着县官来避实就虚地糊弄。”他说着往外一望,拖拖拉拉还不肯进来的荆风隔着门扇都立时一个激灵,“可不是我有意针对二哥。”这家伙还要此地无银三百两,“毕竟借宿在袁家,来来去去要想不为人知,舍他其谁?”戚晋漫天要价,荆风就坐地还钱,不仅要了小邵一同去,甚至大半日不见影子,直到月上当空才舍得回来。金明县城南有一私家宅院,内里齐整整起了三排双面起脊、前后出檐的大仓,却并非官家正仓,更非民间义仓社仓,金明县又不设常平仓,和籴军粮都囤在州郡。这家私宅门口又摩肩接踵、声势浩大,小邵混入其中时候,荆风说是要去寻寻正仓,而后不知是路过还是专程,给俩姑娘买了一套双陆玩儿——多半还是看着文雀百无聊赖,在滔滔不绝的李木棠与戚晋两人身边插不上嘴。“由他去,有什么所谓。”戚晋打断小邵义愤填膺的检举告发,“这人又……你且接着说。”“去年不止延长罢田,延州大半都受波及。又是逃兵、又是大战、又是奸细,家家户户都不愿出门,到了新年就得张罗着买新的种苗。”“不是官仓?”戚晋再问一遍。“为首的姓齐,江南人士,来此做生意的。买下院落自己起的屋子,原来囤布,而今囤粮。说也都是去年派人去田间地头低价收的粮食,去年秋冬延州多雨雪,存下的不多,又腐坏了大半,而今提价售作种粮,也是合情合理。上上下下,也没瞧着和袁家有什么干系。”李木棠却问:“现在已经是二月里,像土豆,上元前后就应该催芽,现在开沟起垄,芽块都应该下地了才对,还有那么多人,连种子都没有买到?”灯火猝然一晃,荆风不知何时由闪身近前,连一旁听得入神的曹文雀都被吓一大跳。他也不用说什么,只管往外一望,戚晋便知隔墙有耳,今日且到此为止了。荆风其后提笔落字,却说恐怕不是袁家的仆役。大约从进了金明县就有人在暗处盯梢,连去那私仓时也不例外,他是循迹而去,又不敢穷追不舍落入圈套,连那双陆也不过佯装行人时随手买来罢了。曹文雀看得真真的,立时就出了门去。小邵忙不迭又去追。此夜月黑风高,独他三人对坐,戚晋那忐忑已久的心思就在荆风缄默无言的注视、和阿蛮惴惴不安的忧虑下鼓动得愈发热烈。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口,附耳道来问句,却实则已经打定主意:“你既然不安,我毕竟身为黜陟使……该得亲自去看看仔细,如何?”李木棠便道:“我也去。”他接着又作安排:“明日,你与朱侍郎并行……不必叫他知道我不在。”李木棠又道:“……我要和你去。”而后他还有慰藉:“想来是豪强横欺乡市,擒个贼头一审便知端倪。有二哥在,一日功夫,小事而已。金明县令纵容怠职,到时候就去肤施问问,看洪右鹊还有何分辩……”李木棠依旧道:“但是我……”甚至连带展望:“到时或许连他师傅吕尝也……”李木棠便站起身来,下一刻却跌进戚晋怀里。她至此终于不再说什么,只是解了自己那金贴银匕首给他腰间栓了,再将火拔支毕那枚穿了孔的狼牙贴身放好。这一夜,还一定要他陪自己同榻而眠。第二日一觉睡到午后,恍惚中伸手摸去,枕畔已空空如也。次间八仙桌上却庄重摆了封圣旨——还是委命关内道黜陟使的那道,该是方便她拿来在朱兆或刺史面前傍身。她接着却等不及朱侍郎,急匆匆催马赶车走在先头。“倒不是怕见了他难堪……我觉得我本来也没必要和他打照面,以什么理由,什么身份呢?晋郎生日又快到了,我总得做点什么,要是让人家兵部侍郎看见,更要丢脸!”她一面说,一面皱眉放了荷包针线又去捂腿。曹文雀就将她那枚铜钱荷包捉起来,翻来覆去看不出什么门道来:“这不是你用旧了的那个,你要做些什么?”“是我娘给我的。铜钱,如今算、算有?我还想绣,太阳、兔子……我不会绣兔子。”她这厢线捻了半晌不肯落针,思来想去到底是又呲牙咧嘴去挠腿。文雀这回总算将她拦住:“瞧你这不老实的手!还拿针拿线,真该剁了去!”,!“我腿……”她本想说腿疼,又觉得自己多事,咬咬牙竟然就忍了,可越忍是疼得越厉害,没多久就演化成钻骨头缝的酸楚难耐,恨不能扔到冰窖里冻死了去!杜医官被请进来,问东问西关怀了一大圈,最终却道不是病势反复,只是周遭很快要落雨:“下雨嘛湿气重,受了伤的骨头自然疼得受不住。得赶快些,去朔方郡里暖和和地烤了火将养下来才行。”此番驭马的乃是执乘亲事,手上腿上都是功夫,牵马小跑起来竟也不觉颠簸。李木棠却面如金纸、冷汗直下,片刻就神思混沌,呼之不应。文雀自侧窗探头出去,见那远山积雪尽化,空中已有细雨沾衣,更是急了没奈何,正待要再催一句,却听不知何人一声高呼:“什么声音?”车辕登时停下,曹文雀简直劈头盖脸就有一通好骂。却又见一旁童昌琳朝前一指,声音竟然颤抖:“瞧那、树……”山脊斜坡上,打眼瞧去似乎是有什么古怪,有人又呼:“……醉汉林!”虽势头不显,林木倒却有东倒西歪的态势。文雀至此忽而也心下一惊,尚且来不及琢磨为何,已听得魏奏高喊:“……有山崩!勒马退后!”但闻周遭马蹄仰如奔雷,童昌琳弃了狗儿抢入车内才要带她二人并杜医官离开,执仗亲事先紧握缰绳反倒驭马狂奔!登时天地震颤,四方风动,木棠一挺身子,竟好似回到大雪满城、丰安陷落当日!更或许,从那之后的一切,只是一场大病,一场梦。土倾树折,山摧石陨,顷刻之间半个山脊便淹满官道。云黑天沉,雨叶飘飘,折弯尽处山腰那相随一路的黑影静默片刻,终究是转身远去了。有喜讯,行将直抵兴明宫。——————————————————————————————————前左金吾卫右司阶齐毕还在想那场葬礼,被他搞砸了的那场葬礼。忠文公出殡,兴龙帮行刺,他本想借机替国舅爷除了靖温长公主,却不料荣王殿下忽而冲出被带伤了臂膀。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六品官一朝就成了阶下囚,海捕文书洒满整个大梁各州各县,除了投奔那位可堪落草为寇的远亲,他还有何处能去?原本九月里不宜撞见新丰郡主的那次,他还是有机会翻身的,除开他根本不知道京中丢了公主,不知道朱家苦寻无果,不知道自己根本不曾认错了人。他现在想想,甚至不以为憾。国舅枭首,树倒猢狲散,连延长县令都逃不过丢官下狱,或许他早些出逃到时因缘际会的好事。可接着四面就有流言,据说荣王殿下得胜还朝,行将往金明县而来。齐毕自那时起便在琢磨着离开。为不知道名姓的主子做了小半年的打手,来回来去都是强买口分田、强抽和籴税、强罢牛犁——黄土地里那三分两厘的算计,他行伍出身,耐不住性子,更看不上这点手段。或许与燕国一役他早该匿名投军,如今少说都挣了个三瓜两枣的功绩哩!远房表叔一年四季顾着城中三处大仓忙活,很少将他搭理。他第一次说要走,表叔置若罔闻;他第二次诚挚谢恩,表叔劈头盖脸骂他不识时务;昨儿个听闻荣王摆驾消息,他第三次战战兢兢去叩拜,表叔沉吟再三,只道救命之恩也不需他肝脑涂地报还,荣王过两日便离开金明,到那时北上往丰州去讨生活罢。齐毕便以为,自己已看见了生机。第二日近晚,手下喽啰寻常报来,今日出入各村各庄本家人十二名,两人去县里买种粮,还是那村正岳老四依旧要去报官,弟兄们照旧在半道把人截下,老家伙不吃记更不吃打,问他这回要不要照顾照顾他家里人。“没听说荣王要来?好好劝着,安生几天!”成日这样叮嘱,齐毕自己都嫌烦,“外乡人呢?有没有见到异样?”“南阁村来了个行商贩子要走丰州,卖不出货没说住下就走了;赵家庄里去了好些人,还是上次那家要闹退婚的,谁知道这回还要扯多久;嗯……河边上庄子里去了俩游方郎中,说是打量着附近老有上县里看病的,揽活儿来了,说要等等看会不会像去年秋天一样再下雨下个没完,要捞一大笔再走;哦对,还有上岗寨,是他们里长又找的不知道哪里人,要防、防火还是防山垮了去……”“就这么些人?”齐毕问。“主家的人刚才说呢,那京城里的王爷午后就走了,算来这点人都在肤施了,那就是别人的事。说是后头还跟着个朝中的大老爷,主家打点过了,更没事的。咱们这小地方,大老爷们看都不看;主家皇恩背着呢,谁又要和咱们过不去呢?”齐毕便挥手让他离开了。事到今晚总算了了,他仁至义尽,这就改收拾打点着兑了钱找别地赖活着去。据说近来夏丰二州一个赛一个的热闹,往来商贾不知凡几,城门因而怠惫松散,表叔所指的确是个去处。随身行囊不多,右司阶官服甲胄早在出京后不久被掩埋丢弃,除了些贴身衣物并钱财,就只剩一把官府铸造的铁刀,又重又亮,好用得很,拿出来单单这么空中一招呼,那些个升斗小民就连话也说不出。可惜是秋日里延州搜查右威卫逃兵时被表叔哄去了,当作缴获报功。如今他既然离开,总得将其拿回来。县里城门该是落了,他既然要走,又不太好借主家的脸面叫开……,!那就再留一晚,明日一早,正好上路。入夜,或许都听闻他要离开的消息,手下竟无一人再往身旁来。终日听烦了那群赖皮聒噪,而今骤然清净,到时他如坐针毡。国舅不识人,使他为抢功落到这般田地;那不知姓甚名谁的主家也不识人,防着他这六品武职不用,倒将那大字不识一个的表叔当个宝。他愈想便愈来气。手边还剩一本账册,是他偷偷抄来以备不虞。厚厚一沓记的是清水河沿河村庄历来灌溉税并洗衣税账目,他翻着翻着,又记起表叔几日前说过今春忙着卖种子,河税还没来得及收。出逃一路狼狈落魄,蜗居村寨食宿潦草,如此落下的头痛脑热正好也能找那俩郎中瞧瞧——夏州荒凉,丰州苦寒,他还畏惧着哩。于是拿了行囊,这人接着就往手下曾说的那几处村庄去。谁承想不去还好,一去,登时要吓没他半条命!“屋中那俩,是所谓郎中?”这家小儿被他面目狰狞吓得就要哭,又因他屏气敛息语调颤抖嗤声想笑。哭笑不得那一张巴掌大面孔浮在夜色里,竟似十殿阎罗说不出的诡异。齐毕不想听到答案,当即将人一丢,扭身就要跑——他却继而顿住。上一次,国舅爷的女儿他或许认错;这一次,堂堂荣王殿下,他会不会也是看走了眼?毕竟除了忠文公葬礼,他说来与那天潢贵胄实则素未谋面。他自然是不肯走回去再瞧个仔细的,当下又揪住了这家小儿好一番问东问西。越问他这心越沉,越问他的脑子却越灵光:如果真是寻常郎中,自然不值一提;就算是荣王殿下,微服私访,谁又知道真假,谁又能来……救、驾?阶下囚齐毕抬眼,晚间下过一阵雨,此刻碧空如洗,漫天清辉煌煌而落。这最后一夜,他好像,终于寻得了生机。——————————————————————————————————朱笔在勾起最后一捺时没了墨,手边描了许多遍的日期便在视野里红得发狠。他将那一角撕下搓揉成条,却并不扔下,视线向窗外转去。今日是个晴天。有急切的脚步声踏上高阶。他才扶正发冠,抬首便见来人毫无恭敬可言地冲至面前,将封书信拍到他怀里。戚亘没有忙着拆信细看,倒是先牵过她的手为她拭去额上薄汗,再接过外袍来为她披好:“姐夫今日怎么会放你单衣跑出来。回头若着了凉,他可不要又来寻我的不是。”他说着打趣话,视线向下移去,“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不好如此莽撞。”“元婴呢?”戚亘不答,亦不拆看那封由左卫发回的密函,就这么牵着自己姐姐视线游移,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能为力。戚昙眼中的焦虑顿时化为惊恐。戚亘却只是笑。他笑得犹豫、笑得拘谨,却好像并不怎么乐意:“皇兄安然无恙。我赌了一把,赌他不信我,赌他会隐姓埋名隐匿踪迹。若不然有荆风在侧,左卫如何能得手。”今日他所戴朱金发冠边缘缠着飞龙,明明早已理正,他却又伸手扶着,漫步去高台边,沐着灿烂的阳光凭栏而立。灰堆下阴燃已久的火苗细细翻起,烧得他心下燠热沸腾。楼外天晴得发白,似乎已是酷暑时节。戚亘一向喜欢夏日,此时虽透不过气,却也依旧开怀畅快。他甚至赶在戚昙先头张口,迫不及待到无以注意自己的语气有多咄咄逼人,有幸灾乐祸:“皇长姐既然一直想我们兄弟和睦,那这就是唯一的办法,不是吗?”他此话说得实不应当,但却实在有用,只一句,就堵回戚昙千万的道理。长丰台内一时陷入沉默,戚亘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沉默。他干脆自腰间取下贴身带了月余的匕首,随手扔过桌案后;又如儿时一般挽起长姐臂膀,要将她亲自送出宫去。戚昙却不动,目光穿过窗外宫阙楼宇,或许再穿过数千里山峦河泽。阳光炙热,灼伤了她的眼。她的嗓音迟滞酸涩,或许也被这轮烈日烤干。“所以元婴他……”“他不会再回来了。”做姐姐的问,像在问她自己;做弟弟的答,也像是在答他自己。有一会儿,他们俩谁都没说话。戚亘还要来扶,这一次,却被戚昙微微让过。她接着,却如儿时那般,还要来捏捏他的手:“皇帝,不必相送。”顿一顿,她又道,“明日,明日我再来陪你。”她转身离去,戚亘也不再坚持。他就看着自己姐姐的背影一步一步、八九月份的孕妇般审慎而费力地消失在那长阶之下,好似瞧见井中有月亮沉了底。长夜终结,长夜将至。他方才还道烈日灼人,此刻缘何又透骨地寒凉?不是月亮,是他自己跌落枯井。此一生,此一世——不得见底。——————————————————————————————————延州又在下雨,洪右鹊骑马而来,一路只觉得冷。如此良霄,弃了刺史府高床软枕温柔乡不顾,他干嘛要费力跑到河间村这等穷乡僻壤来?哦对了,是袁家弃暗投明那人急报,说荣王要玩那微服私访的游戏,扮什么青天大老爷。袁家经管仓廪那名小头目还有个表侄手下当差,那人姓齐名毕,犯了什么法,和谁有些过节,洪右鹊还能不清楚?就这关头,要让他撞见了荣王……,!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洪右鹊的马就骑得不快也不慢。总之今夜过了,袁家也便倒了。届时正好将延长县令强征的几仓粮食做恩惠发下去,今年考功为此应该能多添上一笔政绩。本来袁迁识礼数、知进退,逢年过节孝心也不少,犯不上和他家过不去。要赖,就赖秋冬雨水太多,延长县仓满囤流的吃不下还要发霉,只能尽快处理;再怪丰州的仗又打得太快,来不及作为军粮换点钱或是送出去。他再一想,自己也怨,延长做好的嫁衣吃不下卖不出只能这么草草处理,到底可惜;还有那荣王也是,初出茅庐不知深浅,袁家宅院处处僭越的实证放在眼前,但凡捉住了小题大做一番,金明县令自然就把事情办妥,那用他自己以身涉险扮什么家家酒。要是今晚事情不受控制,荣王殿下真死在了他延州境内,接下来少不得得向师傅求求情,还得再去小地方熬上几年,到时也不知皇帝还会不会记他清扫心腹大患的恩德……他去的有些迟,齐毕已经是动了手的。但这些都无关紧要。那亲事府典军人赃并获,刺客绑了押着,掺了毒物要用来药虫杀害的麦麸如今还在那碗里放着,一筷子都没动。洪右鹊一路想得着实是有些多了。同荣王嘘寒问暖对付了没几句,又有衙役急慌慌来报:上岗寨山崩,正撞上荣王仪仗……看看面前居高临下不怒自威的重瞳之人,衙役都觉得自己虚惊一场,屁颠颠就要退下。洪右鹊更要道可惜,若是荣王不闹这一出,也遇上了山崩……天威降临,这下和他延州刺史更没有关系,不费一兵一卒,连过失都不用承担,哪里会有这样好事呢……他甚至接着心念一动,又想如若他呈报说荣王当真殒命在上岗寨?对面只带了一名侍从,他手下随行有二十名衙役,百名官军。他想了一瞬,然后很多事情都变了。荣王也想问些什么、或是斥责些什么,当是时却又闻院外马蹄嘈杂,没片刻大步闯入甲胄齐全是名将军,洪右鹊还识得,乃是兵部侍郎朱兆。想当初刺史府上和荣王唱反调急赤白脸的是他,今日河间村千钧一发救了荣王一命的又是他。甚至上次这朱家人还彬彬有礼谢他调停劝和,这次却晃着肚子拧了眉毛要来追究他知情不报、玩忽职守多项罪责。洪右鹊简直一个脑袋两个大。随即还是那个衙役,这回不仅偷眼瞧着荣王,还要斜眼瞅瞅新来这位将军,依旧附耳有话要讲。“何事!大声说!”朱兆声如洪钟,吓那孩子一个趔趄,险些给人跪下。他再望一眼自家太爷,磨磨唧唧、犹犹豫豫,随时准备扔了话头就跑:“袁家……也给、乱石埋了。”面前三双眼睛七只瞳孔,立时都瞪起来。洪刺史问:“山崩?”朱侍郎追问:“死了几个,活了几个?”荣王更急:“袁迁可有下落?”三个问题,衙役战战兢兢,只顾得点头,只给出一个答案:“大晚上,正歌舞助兴……山崩来得厉害又快,整个院子全毁了,谁跑得脱呢……”所以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洪刺史回到府衙给师傅写完了信才闻鸡鸣,他对此甚为满意;朱侍郎边关跑了一趟,总得捞些功绩,留下来追讨贼匪,他也乐得情愿。就剩荣王一人,急急拍马往府衙见了心上人安然无恙,接着却不顾仪态往床上一倒。“没能如愿?”李木棠扶围子坐起来,右手捧了文雀递的热茶,左手拿了荆风送的巾帕,却是那头都无从下手,还得戚晋自己懒懒散散掉个头,撤掉了干贴身上几件衣袍,就赤裸上身虚枕在她膝上。“他二人各自如愿……罢了,百姓能有地种有粮吃,才是要紧事。你换了项链?”他伸手,摸过她垂下脖间一颗颗黑珊瑚珠粒,一路摸到居中那一枚狼牙。李木棠就先自己喝过一趟热茶,扯了被子来给他盖上,再用汗巾擦擦他干了大半的头发:“当时事发突然嘛,得是执乘亲事,赶得快,刚刚好逃开。就是车厢毁了,玉牛头摔坏了……”“你摔了吗?”“童大哥垫了,摔倒是没有摔着哪里……”戚晋就在她膝上伸手环了她腰身,还要埋了脑袋。他要问的便不必再问,李木棠自有应答:“是,我是很怕……我甚至想,我会不会已经在丰安死掉了,冤魂不散,或是临死前做了一场美梦。可是你知道我当时爬起来,我看见了什么?”拂过他半湿鬓发,腰间抵着他温热呼吸,李木棠接着却笑:“我看见,我原来已经能够爬起来;我看见文雀姐姐好慌张,童大哥好慌张,杜医官好慌张,那两位执乘亲事也好慌张,有那么多人在意我,我才不是一个人。我还看见,我看见这个。”她将滴溜溜乱转的狼牙捏住。“这是战利品,我已经打败了火拔支毕,我不用再怕了。”低处有个声音就闷闷传来:“朱兆……是你知会的?”“……我们原地休整,他后来终于赶上。我想,事情不大对,万一官匪沆瀣一气呢。有备无患嘛。张公子以前说,文官和武将也会起内讧,他是朱家人,延州刺史我听你说过,是尚书令的学生。我也没说什么,他好像觉得有机可乘,就急匆匆去了……我是不是做的不对啊?呀!是不是我坏了你的事?!”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朱兆,你应该留他下来。”戚晋道,“山崩不知何人所为,执仗亲事被阻隔在后方,你需要他留下来。”“小邵昨天说延州秋冬下了很多场雨,春天化雪,又下雨,本来就容易山崩,我觉得不是别人……”“袁家山崩,无一幸免。”“那、他那个的确可疑。”李木棠还要嘴硬,“亲事们好多当时都看见了,有征兆的,才不是……我要不不说这个?你不:()四无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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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狠字贯穿全文。这是天命游戏,无限轮回只为活着!不管是命运之子还是天命反派,不管是轮回者还是穿越者,都得屎!本书又叫我就是天命轮回尽头我要成为神从海贼开始轮回推荐海贼之银狐如果您喜欢从海贼开始猎杀主角,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万道剑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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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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